等江寒回去的时候,夜色已经浓了,隔着很远,江寒便看见有人等在金暮司门口。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了两个随从替他打着伞,男人虽过中年但也很有几分气概,眉眼之间与江寒有几分相似。
江寒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真是个讨厌的人,甩都甩不掉。
驱马停在金暮司门口,江寒一面翻身下马,一面嫌恶地看了那个人一眼,冰冷道:“你来干什么?”
江峰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厌恶,但是还是讨好地说道:“你好些天也没有回家了,你娘让我来看看你,她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豆腐,等着你回去吃呢。”
江寒笑了笑,把马缰递到门房的手中,一面道:“你怕是忘了,我娘早死了。”
江峰道:“你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娘,照理说,现在那个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娘。”
江寒看了江峰一眼,没有说话,兀自进了金暮司。
江峰却不识趣,自己跟了上来。
江寒自顾着往里走,理也没理他。
于是江峰便在他耳边道:“爹知道,从前的事你心里头有怨气,但是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你那年离家出走,可是把爹吓坏了,现在你把气撒够了也就行了,总还是要回家的,哪有跟自己父亲那么记仇的?”
是他记仇?江寒觉得可笑无比,若他现在不是在这个位置上,若不是江家渐渐没落,他还会认他这个儿子吗?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求他回家吗?
他可不是江峰的儿子,江轻言才是。
推门进了书房,江寒转身坐在了书案后,他将头靠在椅背上,双眼微微阖上,声音有些疲惫,“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事说事。”
此刻下人呈上茶来,江峰也顺手拿了一杯,喝上一口,只觉得清香盈口,江寒这里的茶果然不一样,只怕皇上喝的也没这么好。
江峰祖上也是大家族,这样的好茶在他小的时候还是喝过的,只是到了他这辈儿就渐渐没落了,现在只落了个从四品的小官儿,这样好的茶是再也没有了。
他喝完了茶,才又看着江寒继续道,“那周家有个九姑娘,你可知道?”
“哪个周家?”江寒问。
江峰道:“还能有哪个周家?就凭从前那位月贵妃的恩宠,还有哪个周家更显贵?”
江寒:“不认识。”
“你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们见过的,去年宫中大宴,周九娘随母家进宫赴宴,看过你一眼,就忘不掉了,眼巴巴托媒人来江家说亲呢。”
江寒听到现在才明了,他说江峰在这里死皮赖脸不肯走是为什么呢,原是又想打着他的旗号想去攀龙附凤呢。
“我早和你娘说了,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你要是实在不想回家,娶个媳妇也是好的啊,我看了那周家九姑娘,是个知事懂礼的好姑娘,又一心一意牵挂着你,我想。。。”
“你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娶的。”江峰说了那么多不嫌累,江寒听都听累了。
江峰的话还留了一半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是你不喜欢那周姑娘?”好在江峰脸皮了得,于是又道,“既然周姑娘不行,那金禾长公主呢?”
江寒是知道金禾长公主的,顺和皇帝的五妹。
这长公主算算年纪今年也都二十了吧,说起来也是好笑,他江寒凶神恶煞,别人见了都要躲三丈远,只有这位长公主,见了他便向顺和皇帝求亲,非嫁他不可。
但江寒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他自认为,像他这样的性子,一个人孤独终老也罢,要是娶了老婆岂不是害了人家?于是便拒绝了这门婚事。
谁知金禾公主竟然钻了牛角尖,非要在江寒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江寒好说歹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公主死了这条心。”
金禾公主说:“从此往后,你江寒一日不娶,本公主就一日不嫁。”
江寒说:“那就祝公主单身快乐了。”
这两人都说说得到做得到主儿,到现在,江寒未娶,长公主未嫁。
江峰见江寒久久没说话,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于是接着道:“但是为父觉得,这周姑娘还是比长公主好。”
江峰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细细分析道:“长公主已经满了二十,女子年纪大了终归是不好。
而且周姑娘的身份虽不如长公主那么尊贵,但是周家这些年也是新贵,眼下周贵妃虽死了,还留了一个二皇子在,往后说不准周家便是皇亲国戚。
这样算下来,岂不是比娶一个名声好听,但是没有实权,说不得碰不得只能捧着的公主强多了?”
江寒听了江峰这一席话,差点儿都听笑了。
他可真是有个“好”爹啊,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周到了。
“你说完了吗?”江寒睁眼,看着江峰,明明是坐着的,却像是一个上位者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若是说完了,就走吧,夜深了,你不累我还累呢。”
江峰问:“那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寒理也没理,站起身便要离开,只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江峰这才意识到,他被自己儿子活生生无视了,原来他刚才说了半天的话,他根本听都不听。
江峰今天晚上放低姿态来找江寒,没想到居然遭到了这样的对待,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见江寒要走,赶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将衣袖抽了回来,掸了掸自己衣袖上的褶皱,“中侍大人要真觉得周姑娘那么好,给你嫡子不好?何必来便宜了本官?”
这话有些尖酸,难道江峰不想江轻言娶那些名门贵女?但是他们江家除了江寒谁能够得上?
江峰今晚上所有的耐性用完,老脸通红,指着江寒鼻子道,“逆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江寒一把拍开江峰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江峰,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以下犯上?哈哈,江寒,我是你老子,你要干什么?打我?杀我?我大荆以孝治国,你敢动我试试,看你这提督的位置坐得稳是坐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