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心情低落的安欣从自己的小棚子里爬出来，阴云密布的天空在桥墩和树枝的遮挡下更加昏暗。安欣把孩子们丢了一地的东西收拾好，放回到帐篷里，继续在街上闲逛，她的心情糟透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为几个毛孩子的调皮而生气，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心情，仿佛在为自己而生气一般，走到小吃街，闻到阵阵香气，她突然觉得自己肚子空空的，怪不得心情不好，因为没有东西将肚子填饱嘛。她走到饭店后面的水桶旁边，今天并没有那么多的垃圾可捡，她挨个垃圾桶翻找，最后只找到些碎食。

“小姑娘，捡来的东西怎么能吃呢，会生病的。”

一个让人倍感安全的中年男性的声音从安欣身后传来。安欣转过头。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和她以前在养父家看到的西装完全不同，他的西装看上去没那么大，也没有那么脏，看上很精神，高高的鼻梁，短短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带着慈爱的光，他微笑着看着安欣，看上去就像邻家大哥哥一样亲切。

“不会的。”安欣害羞地把馒头塞到口中，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不要走哦。”

男人说完快步走到路边的店里，不多会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走到安欣面前，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汉堡和两杯可乐，把袋子铺到地上，食物放到袋子上面，然后坐到旁边。

“坐下一起吃吧。”他笑着用无法抗拒的声音对安欣说。

安欣没有说话，现在原地紧张地看着。

“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叫吴尊，我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吴尊叹息一声，把一个汉堡递到安欣面前，“你就替我妹妹吃了它吧，我实在太想她了。”

说完拿起另一个放到嘴边。

“你妹妹在哪？”

“在老家，我出来打工挣钱，给她读书。”

“你老家在哪里？”

“一个小县城里，坐车4个多小时。”

“也不是很远嘛。”安欣坐下来，坐下的瞬间，汉堡散发出的香味飘到她鼻子里。

“是啊，正打算回家看看呢。你怎么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吴尊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汉堡，仿佛安欣是自己的老朋友，这让安欣渐渐放松下来。

“我没有爸爸妈妈。”安欣小声回答。

“噢？怎么回事呢，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能帮助你。”吴尊转过身子看着安欣。

“我五岁的时候被人拐卖了，我养父母要把我嫁给他们的儿子，我不同意，就从他们家逃了出来。我爬上火车，后来就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吗？”

安欣摇摇头。

“小妹妹这个地方叫上海，是我们国家最大的城市。”

上海，安欣听村子里打工的人说过。

“在这座城市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想帮助你的人，有想伤害你的人。你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在这座城市里发生。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可是刚出车站就被人偷走了，我只能和你一样沿街乞讨，乞讨的时候还被城管追，被流氓打，后来我在建筑工地打工。每天从天不亮一直干到深夜，没有一天停歇，挣了钱舍不得花，时间长了自己存了些钱，后来自己做了小生意，有挣的时候，也有赔的时候，不过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小妹妹，你相信我说的话，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安欣使劲点点头。

“小妹妹，我带你回家看看我妹妹吧，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不如在我老家和她一起读书。总比在这里捡垃圾好得多。”吴尊说。

“我从没去过你家，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样子。”

“我家在一个小镇上，家前面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小路，小路前面是一个池塘，里面有很多鱼，沿着小路走五分钟就是学校，一所崭新的学校，家后面是很多很多大山，山上有摘不完的野果，到了秋天就会变成一片红色，特别漂亮。去了之后你和我妹妹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去池塘捉鱼，一起去山里摘果子。”

安欣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小伙伴上学的场景，就和在养父家中看到的一样。

“你妹妹长什么样子？”

“和你一样，矮矮的、瘦瘦的，扎着长长的辫子，她喜欢唱歌，喜欢爬山，喜欢小动物，她也有一只小狗，不过是黄色的。啊，不知道她现在长高了没有。”

“你父母是什么样子？他们打人吗？”

“我爸妈从来没有打过我，你这么好奇不如跟我回家看一看，如果不喜欢他们我就把你带回来。”

安欣想了想，反正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倒不如去看一看，也许真的有学上。

“好吧。”安欣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一定要把我送回来。”

“当然了，如果我妹妹不想让你在我们家，我也一样会把你带回来的。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啊！”吴尊伸出一根手指在安欣眼前晃了晃。仿佛在警告安欣自己家不是想去就去的。

吴尊的话让安欣觉得自己能不能幸福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他的家也不是想去就去的。安欣突然害怕自己被送回来，又变成无家可归的乞丐，被人呼来喝去。

“你这样子去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可以，我家人可不喜欢小乞丐。”吴尊皱着眉头说。

“可是我只有这一身衣服。”

“没关系，我们去买一身新衣服。不过买了之后不能立刻就穿上，你必须洗干净才能穿。”

吴尊带着她来到火车站附近的服装店，给安欣买了新衣服新鞋子。

“叔叔，你真好。”

“以后不要叫我叔叔，叫我哥哥好了，我才二十多岁。”吴尊假装生气地样子。

“好的哥哥。”安欣急忙说，她害怕吴尊生气不带自己回家。

他们拿着新衣服走进附近的洗浴中心。

“你进去洗，我在这里等你。”

在大堂里吴尊把衣服交给安欣，安欣开心地接过衣服走进浴池。

哗啦啦的喷头下安欣认真洗掉身上每一粒灰尘，害怕被吴尊说自己脏兮兮的。当她穿上新衣服，走到镜子前的那一刹那，以前那个小黑妞变成白白的，让人喜欢的小姑娘，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能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吴尊看着安欣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走出洗浴中心，来到火车站附近的广场上。

“你没有身份证不能坐火车，所以只能坐汽车，正好我一个老乡是开出租车的，我们做她的车回去。你在这等着，我过去找她。”

吴尊走到不远处和一个等待在路灯下的中年妇女交谈，他们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地看看安欣。安欣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下午，也是这样的场景，那个把她带离商场的女人，带她来到火车站，把她卖给下家，一次又一次，至到养父母家中。那模糊的场景又浮现出来。

现在，不远处的两个人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讨价还价。安欣知道自己被卖掉了，也许卖到某个偏远的村子里，被人锁在黑暗的屋子中，也许被卖给某个光棍做老婆，一辈子逃不出漆黑的小屋。安欣紧张地难以呼吸，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如果让他们发现自己是跑不掉的，他们一定会追上自己，强行把自己抓走，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管，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人关心自己是不是被拐走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低着头小声问自己，却不敢看两个人，害怕他们发现自己变得紧张不安。

冷静了一会，安欣抱着灰球在路边的台阶上蹦蹦跳跳玩耍起来，装作轻松的样子，可是却找不到逃跑的机会。眼看两个人已经露出笑容，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交给吴尊，吴尊打开袋子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沓钱，然后塞进衣服里面。安欣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没有机会了，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公交车站，一辆辆公交车等待进站，上下车的人们挤成一团，安欣趁两人回头的时候，飞快奔向公交车站挤进人群中。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最后被人流推上公交车，她挤到公交车尾部，蹲在两个座位之间。此时广场上吴尊和那个女人正在四处寻找安欣，当他们走进拥挤的人群靠近公交车的时候，公交车关上门驶出车站，安欣抬起头透过玻璃看到两个人正在人群中寻找，她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逃出了魔爪。

当车上大多数人开始下车的时候，安欣跟着下车，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找不到了自己的桥洞。

周围依旧是高楼大厦，长长的忘不到尽头的街道和没有边际的城市。

安欣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穿着吴尊给她买的新衣服浑身不舒服，她想回去找自己的衣服，可是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每辆公交车都是一个样子，可是它们却驶向不同的方向，安欣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终她放弃了回火车站的洗浴中心找衣服，毕竟一旦被抓住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不打算回桥洞了，自己连那个地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开始在公交车站附近闲逛，她要找到附近的饭店，好不至于饿肚子，当然，也不能睡在马路边，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否则那些讨厌得醉汉就会欺负自己。还要找一个有水笼头的地方，没有水可是个大麻烦。

她走了整整一大圈，可是这个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就连公共厕所都没有找到。傍晚时分，安欣决定穿过马路到对面看一看。

“嘿，你！”走到昏暗的地下通道入口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安欣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和自己一般大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圆溜溜的眼睛闪着亮光，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前面放着一个鞋盒，里面有不少零钱。原来是一个小乞丐。

“你在这附近转了一下午，找什么呢？”女孩问安欣。

“你是谁？”

“我？”女孩有些惊讶，“我是乞丐，我叫白鸽。”

“你在这做什么？”

“乞讨，要钱。”白鸽笑起来。“你以为乞丐还能做什么？”

安欣没有回话继续向前走。白鸽站起来拿起地上的箱子追上安欣。

“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白鸽生气地问。

“我忙得很，没时间和你聊天。”

“你忙什么呢？”

白鸽不停纠缠安欣，让安欣感到厌烦。

“我忙着找东西吃，找地方住啊。”

安欣突然觉得无法控制自己，想发泄心中烦躁的情绪，停下脚步转过身怒吼。

“你又不是乞丐，找什么东西吃。”

“我不是乞丐，可我比乞丐还惨啊。我是没有地方住，没有东西吃，差点被人拐卖的孤儿啊。”

“孤儿穿的这么干净？”

“我身上的衣服是刚刚人贩子给我买的，为了买个好价钱，如果我没有跑掉的话，现在已经被锁在哪个地方的小屋里或者去往哪个山沟的汽车上。”

刚刚差点被拐卖的经历还心有余悸，现在却又变得无处可去，安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站在昏暗的地下通道嚎嚎大哭，哭声在通道里回荡。

白鸽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帮安欣擦干脸上的泪水，安欣的泪水流出来，她就擦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安欣停下哭泣的时候白鸽问。

“安欣。”

“我叫白鸽，和你一样也是个孤儿。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就跟我走吧。”

“你一个人？”安欣看着空荡荡有些阴森的地下通道。

“放心吧，就我一个人。我和你一样，也是孤儿。”

“你带我去哪？”安欣听到白鸽也是孤儿，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回家。”白鸽简洁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