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声,呼兰笑出声来了,牛油火烛下,亮晶晶的金步摇不停晃动,晃的嗣昭心旌动摇。依然是熟悉的体香,依然是熟悉的笑容,却更加青春靓丽,姣美逼人。
嗣昭挣扎着爬起身来,呼兰递给他一口银碗,碗中是满满雪白的马奶,嗣昭口渴难耐,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手里拿着碗,却傻乎乎的不知说什么好。
这两年来,嗣昭做梦都想见到呼兰,握住她的手,闻到她的体香。可是当真人出现在面前,他却面红心跳,支支吾吾,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呼兰上下打量着嗣昭,笑道:“嗯,倒是有些大人模样,如何还是鬼鬼祟祟小贼性子,说,到我们鞑靼部来做甚么?”
嗣昭心砰砰的跳,满面通红,却始终憋不出一句话。他灵机一动,把银碗放在毡毯上,手伸到怀中摸索,终于摸出那红绡头巾,递到呼兰面前。
那红巾在怀中揣的久了,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光彩,却洗的干干净净,叠的四四方方,一看就是这淳朴少年珍爱的东西。
呼兰诧异的看着嗣昭,良久才喷笑出来,说道:“想不到还是个小呆瓜,那年你一副脏兮兮模样,鼻涕长流,耳朵都冻的皴裂,那是给你暖首的,不是揣在怀里的。”
嗣昭磕磕绊绊的说道:“我。。。我。。。我舍不得。”
呼兰笑的前仰后合,脸上像是开了花,大声笑道:“听说你建起了老大庄园,是闻名塞下的小财东了,如何舍不得一块纱。”
嗣昭嗫喏的说道:“你的东。。。东西,我只有这。。。这个了,何况庄园是大家的,不是我。。。我的,我很穷,不。。。不是财东。”
呼兰忽然收住了笑,把红巾塞到嗣昭手中,说道:“既然你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我,为何要与大虫黑云比武,你想坏我的亲事不成?”
嗣昭磕巴的更厉害了,低声说道:“你真的。。。真的看中那个党项。。。人么?”
呼兰笑道:“我喜欢他的高鼻梁,小胡子神气的很,还有一手好羯鼓。”
嗣昭大急道:“他不。。。成的,他的勇力差。。。差得远,绝不是鞑靼好汉的对。。。对手。”
呼兰大笑起来,说道:“我可以恳请鞑靼郎主,让他派几个笨蛋应付那党项蛮子,他就能顺利娶我了。”
嗣昭急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归根结底,这场求亲还要看呼兰自己的意愿,她若想嫁给沙陀的仇人,谁也没有办法,可是。。。自己怎么办。
他觉得心像被利箭射中了一般,剧痛不止,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呼兰见嗣昭窘迫的样子,笑的花枝乱颤,说道:“骗你的,我怎么会嫁那个假模假式的夯货,我的男人,怎么能是打羯鼓的羌奴!”
一瞬间,嗣昭觉得整个毡包都明亮起来,笑容飞上了他的脸庞,谁知呼兰下一句话,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鞑靼别吉忽然问道:“嗣昭,你想娶我么?”
嗣昭顿时脸红的像猴腚,他手足无措了一阵,终于挺起胸,鼓起勇气,颤声说道:“想。。。”
呼兰大笑道:“你只是个流鼻涕的沙陀小雀儿。”
嗣昭有气无力的说道:“可是我能长大,我一定会长大。”
呼兰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沙陀兄弟,就像脱忽一样,你听不听姊姊的话?”
嗣昭的声音像蚊子,低声说道:“自然是听的。”
呼兰说道:“每相温郎主已经答应了大虫黑云,明日会派出我鞑靼部勇士和他比试草原三项,我不许你与那家伙拼命,你要送了小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嗣昭再也忍不住,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你们会惹上无穷麻烦!”
呼兰淡淡说道:“大虫部远来是客,上门提亲是看得起我们,至少没有恶意,我们当然要以礼相待,至于求亲成与不成,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如此即尊重了大虫部,也不会坏了我鞑靼部的规矩。”
嗣昭点头道:“我也不会坏鞑靼部的规矩。”
呼兰说道:“你明白就好,鞑靼部不允许任何人干涉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过你肯向我们派出商队,鞑靼百姓都很承你的情。”
嗣昭低着头,轻声问道:“那。。。你呐?”
呼兰笑道:“我也是鞑靼百姓,自然也念你的情。”
嗣昭终于高兴起来,磕磕绊绊的说道:“只要沙陀和鞑靼部羊马肥。。。肥壮,没有饥寒和欺凌,让我做甚么都。。。都心甘情愿。”
呼兰笑道:“你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明日只准看戏,不许乱说乱动。”
嗣昭抱拳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谨遵钧命。”呼兰笑着站起身,一阵香风掠过,美丽的身影闪身出了毡包,消失在夜幕下的草原,轻盈的像天上流星。
嗣昭仰面躺下,忽然狠狠捶了一下毡毯,羞愧难当。
两年了,终于又见到了心爱的姑娘,可是不知怎么的,千念万想,见到面以后却手足无措,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在人家呼兰眼中是何等模样,可想而知。归根结底,自己只是王氏养子,并非血亲,怎么配得上鞑靼贵女。
入娘的,这是怎么了,箭锋呼啸而来都不怕,为何如此怕呼兰呐,想不通啊想不通。一夜翻来倒去,怎么也睡不着,熬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忽然睁开眼,一阵阵鼓声远远传来,和新城寺庙的鼓声不同,草原的鼓更加低沉,更加沉重,如同敲在人心上一般。
他刚要起来擦把脸,几个鞑靼少年挑帘进帐,为首的脱忽叫道:“嗣昭你在磨蹭什么,那雅尔就要开始了,快走快走!”拉起嗣昭就往外跑。
嗣昭跟着跑出帐外,天光已经大亮,鞑靼男女老幼欢笑着向北面涌,有人向嗣昭打着招呼,嗣昭都来不及回礼,那些鞑靼人早已跑的不见踪影。
嗣昭不懂什么是那雅尔,但他知道大虫黑云即将和鞑靼部比武,一旦那党项少郎主赢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众杀了那家伙么?那沙陀部不管对鞑靼人多大的恩,怕也是烟消云散了,自己该如何向家里交代?
他见识过那些党项羌的箭法,虽说也算出众,但绝不是顶尖,一定不是鞑靼勇士的对手,远的不说,至少扯客扯连就比他们强。
可他还是害怕,呼兰是他的山,他的水,他的天,他输不起。
他战战兢兢的跳上马背,跟着一群鞑靼少年向狼山下涌去,心乱如麻,在兴高采烈的牧人之中,只有他的脸像死人一样惨白。
此时狼山下的大草场,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无数牧人扶老携幼,聚在那雅尔大会场。中央部位已经搭起了高台,鞑靼贵人们高坐台上,正大声说笑。高台之下,一列牛皮大鼓敲的山响,另一侧是一溜大铁锅,正炖着喷香的羊肉。
鞑靼牧人越聚越多,见脱忽等人簇拥着嗣昭前来,扯客扯连在台上向他招手,大声叫道:“嗣昭!上台来吧,昨日来的匆忙,今天给你引荐一下我们鞑靼部的尊者。”
嗣昭登上高台,扯客扯连拉着嗣昭的手,向他介绍了父亲每相温郎主,其弟于越相温、也就是呼兰的生父,还有忽察巴特尔等等。
嗣昭十分恭谨,对每一个人都大礼参拜,口称晚辈。这些鞑靼贵人也十分欢喜,拉起嗣昭上下打量,纷纷述说和他祖辈、父辈的情义,让嗣昭也好生感动。
最后,扯客扯连拉着嗣昭到一个人面前,说道:“这位也是我们鞑靼部尊贵的客人,党项大虫部的少郎主黑云。。。这位是沙陀郎君王嗣昭,你们多亲近亲近。”
嗣昭强忍着对这锦袍郎君的厌恶,叉手施礼道:“久仰久仰。”
自从嗣昭登上高台,大虫黑云就一直盯着他,等嗣昭来到黑云面前,他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在蛮汉山中的可怕少年,就是杀害他叔父的凶手。
见嗣昭向他行礼,他一伸手拦住了他,盯着嗣昭的眼睛说道:“且慢!沙陀王嗣昭,是也不是?”声音已经颇为不善。
嗣昭淡淡问道:“如何?”
黑云狐疑的问道:“就是你。。。在蛮汉山中射杀了我的叔父,大虫德惠大人?”
嗣昭面不改色,冷冷说道:“我没有杀党项人,我记得我射的是你们的马,是也不是?不过杀大虫部众的人,是我的朋友,你叔父的死,你也可以算在我头上?”
大虫黑云急怒攻心,一把揪住嗣昭的衣领,气的声音都颤动起来,咆哮道:“你。。。你竟敢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扯客扯连一把抱住大虫德惠,喝道:“沙陀王嗣昭也是我鞑靼部贵客,绝不许任何人对他无礼,大虫部的少郎主也不行!”几个鞑靼人一拥而上,拦住两个仇人面前。
嗣昭站的像铁柱一样笔直,冷笑道:“大虫部违背朝廷法令,私自渡河,其罪当斩!但是我手下容情,未伤党项一人,我问心无愧,为何不敢站在你面前?”
大虫黑云眼睛血红,挥舞着拳头,试图挣脱拦阻,殴打嗣昭,嗣昭只是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
只听鞑靼郎主每相温喝道:“出了什么事?吵嚷什么!”
大虫黑云挣脱拦阻,急趋几步跪倒每相温面前,大声哭喊道:“郎主,这个小贼杀害了我的叔父大虫德惠大人,还请郎主为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