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牡丹会说是赏花，其实还是各路文人骚客一展才华的地方。这类地方也就长姐是真心实意喜欢的，温欢沁就更不用提了，一看就是去凑热闹的。

牡丹花她温欢颜不喜欢、诗词歌赋她更不喜欢，若是让她去那种文邹邹的地方带上一天，她非得废掉不可，倒真不如去厨房和柳儿给大家做点心。况且，还有被她抱回来的小男孩等着她去救命呢！

“小姐……这前后不到两个时辰，你……”

未免也太能作了吧？!

偷溜出去就算了，还带上大小姐？

两人一块儿去了赝品店、当街摆平了医闹，打了架还死了人，最关键的是温欢颜居然还救回来个孩子？

温欢颜一手挎着食盒，一手啃着牡丹饼，“是啊，我也没想到，怎么都让我碰上了。”

“那你可受伤了没有？我方才见到你衣服上有血。”柳儿才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拉过温欢颜仔仔细细的瞧着。

“我好着呢！”突然想到什么，“血？我衣服上有血？”

猛然想起方才在外面，那个老妇人的一双血手抱住自己腿的画面。糟了，裙摆上有血，那个惠智小师父不会看到了吧。

柳儿见她没事心里便放心多了，“是啊，不过没有多少，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往自己嘴里塞进最后一口牡丹饼，温欢颜一把推开房门，搁下食盒就一头扎进屏风后面翻箱倒柜的。

“柳儿，我偷偷带来的医书呢？”

温家世代做官，读的都是些孔孟之道。温家女子自然是要把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针织刺绣摆弄的样样精通。

可温欢颜偏不，她虽也学，但向来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老师，应付一下母亲，顺带应付一下祖母。

像是读书的时候：人家正襟危坐、手捧《诗经》、认真听讲、耐心阅读；而她弯腰趴桌、不仅把《诗经》立在桌子上，还要在里面夹上一本《针灸甲乙经》，时不时抄抄写写、涂涂抹抹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又像是刺绣的时候：人家绣的都是什么芍药、鸳鸯；她偏要绣些什么蒲公英、菟丝子。

老师问她，她还颇有微词：这不是花吗？这不是草吗？我院子里都是这个，为何不能绣？

牙尖嘴利的，又仗着自己是府里的小姐，没少惹哭女先生。温欢颜因此也挨了不少打骂、跪了不少祠堂、抄了不少家训。

但她心大脸皮厚：母亲说她，她便听着；祖母罚她，她便受着，过些日子仍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后来父亲知道了，一气之下把她屋里的藏书全收到他自己的书房里，还命人将她院子里种的药草一并拔了。

为此温欢颜哭了好久，日后也收敛了许多，很是乖巧的随着两位姐姐一同上课。但温欢颜是那么轻易妥协的人吗？

那必定不是。

明面上做不了，她便私下干。

她威胁柳儿与她一同在自己房里凿出个专门用来藏书的洞，每天得了空闲便躲在洞口看书。唯一的缺点是：书越来越多，洞越来越大。要不是最后柳儿拦着她，估计那面墙已被自己掏空了。不仅如此，院子里的草药她也是放不下的。原先的那些都被父亲拔了，但是并没有给她丢掉。

温欢颜啊，别的不行，脑筋是个活分的，十分会做生意。她便将这些花花草草修剪好了，或晾、或晒、或磨粉，做成了药材赚了不少钱。又用这些钱买了些平日里常见的、开花又极美的草药种子，洋洋洒洒地种了满院。

旁人看起来，她确实收了心，可她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正如她前几日她刚得了一本《千篇方》，这本书是当今九州大陆的第一位女医师秦艽所著，收汇了全熠朝最稀奇、最古怪的药方。

让她机缘巧合得了，便爱不释手的，日夜挑灯苦读，来云雾寺都不曾忘记带上。又怕被人发现，东藏西藏的如今竟不知被自己丢到哪里去了。

“在这呢！”柳儿从一堆脏衣服中拿出一本翻得有些褶皱的棕皮书本。

温欢颜心疼坏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书本，“怎么弄到这了？”

“你忘了？前两天三小姐来找你，一时间来不及就让你给丢进这边的衣篓子里了。”

她真是怕极了这位总是爱揪她小辫子的三姐姐。

把这本书在怀里藏好，又塞了不少药瓶，说道，“走，温大夫携你救人去。”

温欢颜从小便对医术感兴趣，因此励志成为一名能行医救人的好大夫。她不求像医仙叶尘那样游历大江南北，救助天下之人；但求能像秦艽秦奉御那样，用医术，为天下女子活出一条除了相夫教子还能建功立业的道路来。

柳儿拒绝道，“你先去罢，我得把那件衣服洗了，免得又惹出是非。”

柳儿洗好衣服，心里想着那孩子身子虚弱，若是醒了也应该吃些东西，因此便去小厨房熬了一碗蛋花粥才提了食盒来南边的禅房里找温欢颜。

一进屋就瞧见温欢颜手持书卷，坐在床边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温欢颜虽然喜欢看医书，但是她从来没真的上手过，她眼前的男孩是她的第一个病人。

虽然不应该不相信自家小姐，但还是忍不住笑意，便打趣道，“温大夫病瞧的如何了？”

刚刚温欢颜将男孩的病状和书上进行了仔细比对，对于是中了尸虫散的想法已经有了六成把握。就在她准备翻起男孩的眼皮进一步确定的时候，这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不哭不喊也不闹，就那么傻乎乎的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她在惊吓之余，也确定了是尸虫散。

尸虫散，顾名思义是南疆的一种蛊虫的尸体炼制的毒药。这种毒一但服下便会身体发热，高烧不止，整个人也会变得痴傻呆楞，手臂上会有一道道紫黑色血印，需得每日靠解药来抑制毒性扩散。若是长时间不服解药，那道紫黑色的血印便会从手腕一直向头颅方向延伸，那就意味着毒性会扩散到头上，那时候便为时已晚，药石无医。

眼前的男孩儿，手臂上的血印已经蔓延到脖颈上，温欢颜虽是在看男孩，但心里沉思着，柳儿突然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啊。我，看的差不多了……”

“他还没吃东西吧。”柳儿把蛋花粥端在手里做到床边也做下，温欢颜见了便把男孩扶起来，让他仰在自己的怀里，柳儿吹了吹勺子然后递到男孩嘴边，喂他吃下一口蛋花粥，说道，“他的病如何呢？”

“呃……”温欢颜心里的想法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

柳儿以为温欢颜是看不出男孩的病症，但又不好和自己说出来，于是说道，“若是很难，我不如去找个大夫来帮帮你？”

温欢颜病没有回答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唤了她一声，“柳儿。”

眼前人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丫鬟，但是她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人。柳儿比自己小上几个月，按理说自己是姐姐，理应更稳重些，照顾她，担待她才是。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她充当了姐姐这个角色。

“嗯？”柳儿听了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

“我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一趟。”

若是错过了今晚，只怕……

柳儿没有说话，温欢颜知道她定时不同意的。于是又说道，“我知道，我不能出去。可是，若我不救他，他会没命的，他还这么小……他……”

“怎的就非得你去不可了？”柳儿眉头一蹙，厉声道，“他的病，咱们给他寻个大夫来不就好了？你就算好心，但也要先顾及自己才是啊？”

温欢颜知道柳儿的意思：即便没人知道解此毒的法子，也可以与别的大夫说了，拜托他人去采药。可是这种大晚上出去采药的活儿，若是让别人做定是要付好多钱的，温欢颜没有，柳儿更没有。眼下救了男孩的事情，自然不能与旁人多说，所以……

“只能我去。”

柳儿听了温欢颜的解释仍旧是不同意，起身把碗放到桌子上，背对她说，“好！你去，且不说你会不会被老夫人罚，若是你出了危险又如何呢？若是……”

若是你回不来了怎么办呢？

柳儿想起方才温欢颜与自己说的死人一事，她虽没表现出来，但是想想就后怕。在这沧州地界儿上当街打死人，听起来像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儿。温欢颜能回来是她命大有福气，碰上了贵人救了下来。如若这次再出去，她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怎么办？

想着想着就有些哽咽，态度坚硬，“不行，你不能去，今天你敢出门，我便立马去告诉老夫人！”

“欸！”

柳儿说完也不听温欢颜的回答就跑出了禅房。

温欢颜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虽然自己心里也害怕，可是，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人等着她去救。

一条命攥在自己手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奶奶……奶奶……”怀里的男孩方才在她和柳儿争吵的时候又昏睡了过去，此时正在梦呓。

怀中的粉雕玉琢的男孩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脸蛋也被擦干净，软白的脸蛋因为高烧被浸成了粉红色。

又想起那个老妇人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坏人的脚踝，任凭无数的拳打脚踢都不曾放开手，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一切只是为了救她孙儿的性命。

好像，怀里的这个男孩并不是她的亲孙儿，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她尚且能做到这样，自己为何不能？

况且，那老妇人如此的信任自己，将她拼死护住的人交到自己手里，若是自己见死不救，她温欢颜就不配姓温。

温欢颜替怀里的人擦去额头的汗珠，良久，心里做出了决定。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将天空的半边映成了血红色，几颗星星挂在那鲜红色的幕布上，如绣娘在嫁衣上绣了几颗珍珠。温欢颜与柳儿从老夫人房里用过晚膳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里，这一路上二人无话。

柳儿是不想理她。

温欢颜是在琢磨待会的计划。

俩人一进屋子，温欢颜就从柳儿身后抱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绳子瞬间捆住了柳儿的腰肢。

“小姐你做什么？”

温欢颜一边将柳儿捆到椅子上，一边说，“我知道你最后肯定是会同意我去的。”将最后一个结系好，“所以……好妹妹，再帮我一次，也帮他一次。”

柳儿：“……”

换好了下人的衣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算我不绑你，待会我悄悄地跑了，你也不会去告诉祖母的，我的柳儿我知道的。”蹲下身子，握住柳儿被绑在椅子上的手，“只是我不能连累你，如今我把你绑了，若是真的被人发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不许胡说！”

笑了笑，“好好好，我福大命大，自然是十分安全的。”又说道，“总之，是我绑了你，我跑出去的事儿与你无关。”

拍了拍柳儿的头，温欢颜将竹篓背到身后，“放心啦，等我回来！”

柳儿本就担心她，如今她一拍自己的头顶，心中的担心，眼里的泪水就全都抑制不住，正要发作的时候，只见跑出去一半的温欢颜突然又折了回来。

掐着柳儿的嘴巴，把手里的布团塞到她嘴里说，“方才忘了，咱们作戏是要做全套的。”

刚才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柳儿此时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你回来再和你算账！

……

可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