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誓言两个字最信不得。”瞬间把七皇叔的心思从上官身上吸引了过来,他看着温欢柔的背影,眼中有化不开的疑惑。
誓言信不得,信不得……
心中又将温欢柔的那句话回想了两遍,眼里的疑惑逐渐替换成不可思议,甚至在上面蒙上了一层震惊。
原来,这个世上不仅只有他这样想。
七皇叔的另类体现在各个地方,自然也包括信仰一说。熠朝人最信奉鬼神,而做为熠朝人的苏泓澈却是对此到了嗤之以鼻的程度。
若遇到了难事,不去想解决的办法,而是只知道一味的拜神求佛,那和混吃等死有何不同?
可他生在熠朝,长在熠朝,活在熠朝。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力去与世人反抗。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孰是孰非很难定夺,自己不信就是了,没必要去招惹那个麻烦。
因此苏泓澈虽不信鬼神一说,但从未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
可今天温欢柔的一句话,却让他有一种找到了同路人的感觉。
像是你独身一人走在他乡的小路上,你觉得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可身边的人都认为这是一条康庄大道。争辩没有用、解释没有用,你只能默默地忍受这道路的崎岖和脚下传来的疼痛。原本就身处异乡的你,更不能对此指指点点。就这样,你掩藏起自己的不同,在这条路上漫无目的走啊,走啊,渐渐地你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了。就在你快被脚下的不平磨光了性子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跳了出来,对旁人大喊:你们都瞎了吗!这条路就是不平的!
那个时候的你,仿佛一瞬间得到了认可。
不管这声音对旁人来说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值一提,但对你来说却是振聋发聩的。它能唤醒了已经麻木了的你,将那些凉透了的血液又重新暖上了热度。
誓言不可信……
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了苏泓澈的心坎上。
上官与温欢沁奇怪的举动他也懒得去管了,只想等着听温欢柔的下一句话。
想听听她,是不是同自己一样……
那个一直想得到七皇叔注意的温欢柔,此时却错失了这个对她来说一眼万年的眼神。她面色平和,带着自己的倔强和孤高,即便是跪在地上,也能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月。
她虽然在盯着秋月,却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温欢柔被各种眼神包围着,她表面上虽然镇定,但紧紧攥住的手心却是捂满了汗珠。
方才听到秋月发誓,她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秋月为了栽赃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温欢柔在慌乱之中想不到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说辞。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凭什么要被人污蔑,凭什么?
就凭她敢对神明发誓吗?
可发誓也要掌握时机,如若她现在也发誓,显得胡闹不说,那今日之事岂不是更像一场闹剧了?
到底要如何分辨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温欢柔满脑子都是秋月手指对天,凶狠发誓的模样。
誓言誓言……
念着念着她突然想起一个画面:两个少女,对面而坐,手捧诗书,促膝长谈。一个温柔可人、一个清丽隽秀;一个端庄优雅、一个轻浮粗俗。两人谈起“誓言”一词的时候,那个面容清秀,举止粗鄙的女孩却将此视如敝屣,说道:傻姐姐,誓言二字是最有口无心的东西,因此,是最信不得的!
温欢柔虽知此话大逆不道,但碍于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这才对秋月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四妹妹?”温欢沁先是觉得温欢柔此话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这是温欢颜时常挂在嘴边的胡话。
经她一嘀咕,温丞相等人也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因此烦恼之外又多了一层烦躁。
看到众人的反应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之后,温欢柔又缓声开口了:“这生死之事谁能说得准?你能如此随意地用性命做赌,可见当真是有口无心了。”
温欢柔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有多么危险,于是她并不深说,而是把重点移到了另一个方面。
从不敬鬼神转到了不敬生死之上。
听了温欢柔这句话,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而那旁的七皇叔却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将眼神放空了。
果然,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
秋月方才说了那么多,又加上一个毒誓才能让众人对自己有了些许信任,而温欢柔的两句话,却能一瞬间掰回平局。
温欢柔继续道:“你如此随意发誓,岂不是篾渎神明吗?”
这一下秋月不仅犯了欺君之罪,还被按上了亵渎神明的罪名。原就不得人心的她,被温欢柔的三两句话又推向了深渊。
“温欢柔你还想狡辩!你!”
气急败坏了的秋月也不知从哪里又得来了力气,竟将摁住他的三个宫人尽数推开,扯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就直冲冲地向温欢柔刺去。
既然撕不开她的脸皮,那就毁了她这张脸!
“温欢柔!你去死吧!”急红了眼睛的秋月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只想与温欢柔同归于尽。
“哐啷——”
发簪落地,秋月又被人压在了地上。
“温欢柔!温欢柔——”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狠狠地踩着,秋月她只是一味地怒吼着温欢柔的名字。
仿佛只要把这个名字念上几千遍就可以要了她的性命似的。
“放肆!”
疯魔一般的秋月终于激怒了皇帝,“拖下去!”
秋月脸上的汗和泪水早已把额头前的发丝打湿,此时正油腻腻地黏在一起。脸色苍白,眼睛血红,像一只疯狗,拼了命的要去撕咬开温欢柔的皮囊。
王充媛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嫌恶地吩咐众人:“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拖下去?!”
三个宫人用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未能将秋月聪大殿上拖走。他们拖出五步,秋月又能往回爬出一步,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又上来两名宫人才勉强把人拉走。
“温欢柔——你不得好死——你不得——”秋月双手扒在地上,手指磨破了都不曾松开一点儿力气。她被人拽着双脚拖出了大殿,仍旧在不依不饶的骂着。
看着地上留下的血印,王充媛催道:“快点快点!要你们做什么吃的?”
等外面的声音一点点消失,寿康别墅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个时候,原本为了躲避秋月而站起身来的温欢柔又跪了回去:“臣女不知那里惹下了秋月姑娘,竟要她这般害我。但臣女绝未做过任何有辱六公主的事情,恳请陛下能相信臣女,还臣女一身清白!”
温欢柔此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很是一副“身正不怕影斜”的模样。如此一来,能为她证明清白的路上助推波澜不说,还给其余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温丞相见女儿如此,终于出言维护道:“陛下,犬女若真是犯了错,臣绝不姑息。可若是受人冤枉,臣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温相话音刚落,温老夫人被温欢沁扶着走来,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老身我也倚老卖老一回了……”
“老夫人快快请起!”皇帝赶紧吩咐宫人,“快去把老夫人扶起来!”
“陛下!我孙女儿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啊……”被温相和欢沁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太这才勉强能在殿内站得住身。她捂着心口,苦苦哀求道,“柔儿她不可能的!”
“祖母……”温欢柔回望就快要老泪纵横的老夫人,心里的委屈涌上鼻头,眼泪夺眶而出,“孙女不肖。”
“祖母。”温欢沁在一旁帮着老夫人顺气一边说道:“陛下,我姐姐她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恳请陛下还我女儿公道!”温欢柔身边突然跪下一人,那人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和温相一样同是庄重严肃的。只是紧蹙的双眉间有散不掉的担忧,看向温欢柔的时候,眼底有抹不掉的心疼。
模糊不清的泪眼只能将身侧的人看个大概,但温欢柔却能实实在在地看到对方的怜爱,她再也不能把心底的委屈忍下,扑到母亲的怀里,嚅泣道:“母亲……”
这样一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场面,任凭是谁都无法理智地对待此事了。
皇帝也是被逼到无处可走,他虽然也不忍心看温欢柔蒙冤,但方才秋月的一席话言犹在耳,眼下又无证据去甄别谁真谁假,他不好出言断定。
心里念叨那追查刺客的人怎么还没消息,嘴上还在安慰温家:“温夫人放心,朕定会还令爱一个公道的。来人啊!快把温夫人和温小姐扶起来!”
王充媛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知道此时需要一人开口将眼前的话题转移。她默不作声地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受尽委屈的温家众人,一时间只觉得头痛脑胀。
陛下有难处,温家有苦说不出,这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需得有一事把方才的闹剧替换过去,将众人的心思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才行。王充媛冥思苦想,眼神来回地在大殿上扫去。
该寻个什么由头呢?
很快,她的眼睛就定在一个地方。一眨眼的功夫就心生一计。
“陛下,臣妾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爱妃请讲。”皇帝见有人说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王充媛脸上满是柔情。
“听说方才坠湖的不仅是六公主,就连元泰的昭阳公主也一同掉了进去呢!臣妾想……有那样一个当事人在场,为何不寻来问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