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在天空中慢悠悠转了半个圈,逐渐向西下沉,好像一个眨眼的功夫,正午就到来了。
吃完了午饭,商和开始化妆,与此同时把剧本里的内容又过了一遍。
饰演陈沛的是聚光文化的艺人施庭知。长的很秀气,有一双笑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但当他嘴角一勾,真正笑起来时就不太真诚,眼睛细细地眯起来,好像绵里藏刀似的。
跟影片中陈沛看似无害实则狠辣的形象很相似。
拍摄一开始商和就换好了表情。
上挑的眼线和高高竖起的眉毛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头上只有一枚木簪将发丝轻轻绾起,玄色的长裙拖着地。
她面容沉静,说不出的飒爽大气。
闻人有苏随宫女走进了内殿,今日是皇帝秘密宣召她进宫。
大殿内无比空旷,平日百官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龙椅前,背对着她。
四周鸦雀无声,偌大的皇宫一片死寂。
“陛下,上面的景色可还好?”闻人有苏语调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站在龙椅前的人终于转过身,像是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缓缓扯出了一个笑。
“今日为何穿得如此隆重,又没有别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他弯了弯眼睛,放松地坐在大殿的阶梯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来坐。”
“毕竟是面见龙颜,臣自然不能失了礼数。”闻人有苏没有移步,仍然在远处矗立着,低着头身姿挺拔,没有去看他。
宛若从泰山观沧海,始终稳重而气定神闲。
陈沛叹了口气,随意地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你啊,就是太严肃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跟那些老学究一样。”
“陛下身为天子,也当更注重些礼仪规矩。”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依然带着些说教的意味。
“好好好,我知道了。”陈沛揉了揉眉心,立刻制止她继续往下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他嘟囔了一句,声音有些不满。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闻人有苏从刚才起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自然地望向前方。
“都说折梧小姐的才名冠绝天下,聪慧非常,不如你来猜猜?”陈沛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好奇。
他叫得是妹妹的闺名,闻人有苏心想。没有说话,从容地与他对视。
陈沛盯着她,目光一点一点变冷。
殿内气氛渐渐低沉,仿佛有一层厚厚的乌云笼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望舒。”他突然站了起来。
蓦地一出口,语气里的寒意刺穿了咽喉,透过外袍想要爬上人的背脊,“杀了他。”
拍了拍衣袖,陈沛慢悠悠地走回龙椅,斜斜地靠上去。
“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一次,语气里的威胁已经非常明显,隔着空气,像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过来。
如有实质的杀意。
闻人有苏的眼神轻轻动了动,以极微小的幅度——她转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发出了一声清晰地“哦?”
紧接着全身都随着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产生了起伏,如一台精密的仪器被打开,稳定而迅速的运转起来。
她抬起脚,走上台阶,走到陈沛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垂眸俯视他。
明明是一副纤细瘦弱的模样,走过来时却像狂风骤雨一起压了过来,让人无法喘息——陈沛不自觉拧起了眉,扭过头不去看她。
这种压迫感让他觉得不舒服。
耳边传来像是从胸腔里鼓出的一声嗤笑。
而后,他的下颚被捏住了,肌肉线条绷得紧紧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被迫看向面前的女人。
眼里是明晃晃的讥笑和嘲弄,闻人有苏低下了头,神色很冷:“陈沛。”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分外嚣张,低沉又带着肃杀。
“你以为你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我既然能把你推上去,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区别——只是我想与不想罢了。”她的声线沉沉地,好似阴云密布,兵刃相接,刹那间血花就要迸溅。
“终于不演了吗?闻、人、有、苏。”年轻的帝王明明处在下风,看上去却不甚狼狈,居然还有心思挪揄。
“该不是演了这么多年,你都信以为真了,以为自己真的是她。但你要知道,早在五年前——闻人折梧,你的妹妹已经死了。”
这话被他毫无负担地吐出,口气轻飘飘地,带着一股恶劣。宛若钝刀子,一点一点割在闻人有苏的神经上。
眼睛闭了又闭,闻人有苏缓慢而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扣着他脖颈的手陡然增加了力道,一点一点向里挤压着。
他的脸憋得通红。
那一瞬间陈沛几乎以为她真的要杀了自己。
“不许、提我——姐姐的名字!”这几个字像是从某处极细小的间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短短五秒钟她一共顿了两下,好像不这样就再没办法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闻人有苏死死地咬着牙,面皮轻微地颤动起来,弯着背脊,宛若一株被折断的柳树,看上去几乎惨烈。她抖着手腕,狠狠地盯着他,额前已经起了青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松了手,用极大的耐力才让自己平息了杀意,沉重地转过身。
“这才是你嘛,傲气、骄矜、自信、俯瞰众生、高高在上,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刚从窒息的感觉中走出来,陈沛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如果说一开始他的眼睛还是笑着的,看上去颇为和气,现在就只剩下仇视与憎恨。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闻人有苏一点一点地转过身,首先看见的是她的侧脸,瘦削而苍白。
很难想象这具单薄的身体里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当她完完全全的露出正脸——下巴微微上扬,狭长的丹凤眼被抬起。细眉高高竖着,犹如刺破苍穹的利剑。
平常温婉灵气的眼眸如一潭死水,阴沉沉地,不知道藏了什么进去。
呼吸声被收进体内,近乎于无,这副平静的模样看上去却比之前还要危险。
好像剑要出鞘,弓已满弦。野兽蛰伏在暗夜里,一双锋利的瞳仁闪着寒光,正伺机而动。
——确实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陈沛后背的寒毛竖起,一阵一阵地冷汗。
“那夫人不如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朕。”这是在叫望山夫人,他封给闻人有苏的名讳。
并且,他不再说“我”了。
这个名字一出口,就代表陈沛认真了,也说明他害怕了,企图用身份来压制她。
此刻能倚仗——并给他安全感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当然会。”闻人有苏说得无比肯定,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他,最后落在了他的咽喉,人最脆弱的地方,“但不是现在。”
她往后一退,躬身抱拳,恭恭敬敬向陈沛行了个礼,“臣,告退。”
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不轻不重,却让人不敢忽视。闻人有苏一甩袖袍,从容不迫地走出大殿。
龙椅上,陈沛眯了眯眼,好半天才挥了挥手。
如什么机关被打开了,殿内藏着的人整齐划一地退下,他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惜啊,明明都那么刺激她了,最后居然忍下来了。
陈沛碰了碰脖颈,那里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红痕,是刚才被掐出来的。他握紧龙椅的扶手,面色突然阴沉下来。
闻人家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