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晋昆派人来叫他们时,方休终于恢复了一些气色,看上去不再那么病弱,但脸色依旧苍白。
休息一段时间后,他的体力似乎也恢复不少,气息更沉稳了。
两个人结伴回到片场,又各自分散。商和走进了闻人府,方休则在一处种着巨大花树的庭院候着。
“第七场一镜一次,a!”
回到府内,闻人有苏换了一身常服,走进了大厅。
侍女小桃正候在一旁,此时一见到她立刻走上前,“姑娘,望舒公子已经到了,奴婢让他先在后院等着。”
点了点头,闻人有苏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又向她吩咐了一声,“准备两壶茶,再端一”
“再要一盆新鲜的水荔枝嘛,我知道的,姑娘你一向爱吃这个。”小桃朝她调皮地笑了笑。
作为贴身侍女,当然要对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
闻人有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侍女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
“就照着这个准备,茶要温茶,一壶金岁一壶雪松。对了,再准备一个酒碗。”
“好嘞。”得了吩咐,小桃欢欢喜喜地走出去,正是一副年轻娇俏的少女模样。
闻人有苏看了看天,此时已过初春,正好避过了春寒料峭的那一阵。
屋外的风轻轻柔柔,打在人身上软绵绵地,很舒服。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抬脚向前,走了几步后又顿住,随手把头上的钗子拿下来,往木桌上一丢。
抽出系在手腕的彩绳,三两下把乌黑的头发绑起,高高地束着。这是闻人有苏从前行军时的打扮,她稍一踮脚,轻轻转了一个圈,满意地打量自己。
嗯,这样自在多了。
迈着轻快的步伐,闻人有苏来到后院。巨大的海棠树下,一袭白衣的身影站在那里。
如一幅水墨画,写意又淡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望舒转过头,清俊的五官上浮现出一点笑意,略微躬身行了个礼。
“坐吧。”闻人有苏向他点了点头,径直坐上院内的石凳。当她走过来时,身上鲜红的衣裙跟随风划过的轨迹舞动,好似一团火被点燃,氤氲着在空中绽放。
下一刻,小桃端着盘子走过来,把两壶茶都摆在望舒面前,又将荔枝和酒碗放好,识趣地下去了。
望舒挑了挑眉,没明白她这么做的含义。
另一个人倒是不急,气定神闲地剥开洗好的荔枝,又把剩下的壳扔在碗里。
果肉入口,味道甘甜清新,连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尝尝?”她朝望舒扬了扬下巴。
“多谢,只是我素来不吃甜食,怕是要拂了夫人美意,还请见谅。”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雪松,却不碰金岁,朝她举杯示意,这就算是赔了礼。
话一出口,声音略感耳熟,闻人有苏不确定。
“为何?”听到这个回答,她有些好奇。
荔枝这种水果不似一般的糕点,虽然甜,但因为有着充足的水分不会显得太腻。
如果正和时令,吃它的人估计会更多。
像她,每月不吃上一点儿荔枝是绝不肯罢休的。虽然才过凛冬,按理说这个季节不该有这种水果。
但东篱有一处深谷,鸟语花香,树木繁茂,最是宜人。
许多不同季的水果在里面都有种植,最盛的是各类珍奇草药,永不凋谢,四季如春。
也难怪人人都想去东篱,那儿完全像是个与世无争的圣地。
思绪被扯了回来,面前人正在说话。
“这类甜食吃得多了,容易沉湎其中,忘记曾经受过的苦。”望舒明明在笑,甚至连眼睛也向下弯着,眉毛一点点舒展开。然而——那双黑眸却毫无波动,如同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光落入其中,就像水消失在水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人还是要保持清醒,对吧。”他温柔的话语声传来。屋外的风突然不听话了,不仅送来丝丝寒意,还想透过衣衫渗进骨髓里。
就连树上的海棠也开始抱怨,淡粉色的花雨洋洋洒洒往下落。
闻人有苏在看望舒,望舒在看她的眼。
这个论调总觉得很熟悉。
淡漠、无谓、理智到近乎刻薄,谁都不放在心上。
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人。
心间涌出一个人名,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哪两个字,已经不假思索地出了口。
“元昭?”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肯定。
好像就该是他,也只能是他。
过了半晌,她才又加了一句,“殿下。”
“好久不见了,夫人。”
最后两个字眼被他咬得极慢,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语气里的愉悦和调侃分外明显。
“殿下果然志向高远啊,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故作平庸,只待风雨一起便要腾云而上,佩服佩服。”闻人有苏拍着掌称赞,眼里却没有什么喜色。
像望家这样的暗子,在三国之中恐怕不少吧。她的心里笼上了一丝阴霾。
“殿下是有意问鼎天下之主的位子?”闻人有苏勾着唇,扬了扬眉,“看来我陈玄,也在你布局之中了。”
又倒了杯雪松,望舒把另一盏茶推到她面前,是那壶金岁。
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错,夫人可愿助我?”
“好啊。”
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望舒挑了挑眉,直觉后面还有话要说。
果然,她紧接着又说道:“只要殿下能够做到以民心为君心,以苍生为社稷,不挑起战乱,不伤害无辜。”
她细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直直地盯着望舒。
世事变迁,岁月轮转,可这双眼还是同样干净、纤尘不染。
一如初见。
“殿下能做到吗?”她认真地问着。
望舒看着石桌沉默不语,茶盏里的水被风吹得荡起丝丝涟漪,正如他此刻的心绪。
“不能。”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能做到、自然、必当竭尽全力。这些话语就在嘴边,他当然可以假意逢迎,但对上那双眼睛——澄澈明亮到容不下一丝虚假,这样不真心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让殿下怀些仁慈之心这么难吗?”
“世人不曾仁慈待我,何以叫我以仁慈待世人。”望舒没有动,声音低低地,浅绿的水里倒映着他的神色。
一片暗沉,如浸寒霜。
“即便终有一日要把江山托付他人,我也要为其择一贤明之主。”
“殿下,你会是个很好的帝王,但绝不会是一位仁君。你对人间、对天下、对自己都没有一丝留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战火只要一起,天下大乱,百姓必定流离失所。”她用带着劝解的语调轻声呢喃着,“我们终究殊途,亦不同道。”
望舒抬起头,目光在周遭绕了一圈,从琉璃色的屋檐——到院墙外的红木——再到头顶迎风招展的海棠,最后,落回身前那一抹火红。
人是当日人,景非旧时景。
不,或许连人都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那便——祝君得偿所愿,而我亦然。”他站起身,将茶一饮而尽,身行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闻人有苏盯着一块空地不眨眼,那是望舒开始站的地方,底下埋了坛海棠酿的酒。
今天她本来要打开喝,但是现在不行了。
“小桃。”她向身后喊了一声。
“在。”
“帮我递份折子入宫,就说望山夫人在府中遭刺客暗杀,需好好休养,即日起不再参加朝会。然后,准备一匹好马。”闻人有苏语调凛然,直直地往内室走。
“是,我会尽快安排。但——姑娘这是要……?”
人确实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曾经她无所顾忌,骄傲无畏。而现在,她褪去戎装,却又负上了新的枷锁。
闻人有苏转过身,投往前方的目光很空洞,渺渺茫茫地,带着对前路的未知与忐忑。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对的还是错的,其他人会不会认同。
但是,从心而为吧,至少不要辜负本心。
“去东篱。”她轻声说道,眼神一次比一次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