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就这样陪着她把八卦听了个遍，商和在那里各种思维发散，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这样平淡的场景已经让方休感到很欣慰。

甚至可以说美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商和是两条无限延长的水平线，也许有一天会短暂的相交，紧接着就会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今日的景象还真是想都不敢想。

抬头向上，天空像几盆打翻的牛乳，深深浅浅地交织在一起。

深的是云，浅的是天。

方休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盒子，打开后拈了一块放进嘴里，觉得这糖可真甜。

……

……

时光如马，它轻轻一甩尾鬃，踏着光阴的间隙就疾驰而去。

十一月份，电影的拍摄终于进入了尾声，这是最后一场戏，拍完就正式杀青。

辉煌大气的城池里，红墙黄瓦，翘角飞檐。琉璃宫殿一从又一从的矗立，玉白色的石桥第次分布着，每块砖都透着历史的庄严与厚重。

摇曳的花枝缠绕拥簇上衣袍，锦绣纹面栩栩如生，商和披着一袭华服，未施粉黛。

黄昏下，朱红宫门巍峨壮阔，难言的瑰丽。

站在最高的阶前，遥遥回身相望，她的眼眸被霞彩染了一片赤色。

站在此处，天地都尽在掌握。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缓慢而郑重地抬起手。向上、再向上。

精致的袖摆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天上最后那抹橘黄如山岳般倾塌，终究淹没在蒙昧中，浓云卷盖，柔暖也沉沉地散尽了。

太阳落下，她很快也要离开，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

商和垂着眸，眉毛不自觉往下压了压，眼睫难以抑制地一颤——以极细微的幅度，好像树叶在枝头轻轻耸动，碧波在湖中荡起浅浅涟漪。她慢慢仰起头，下颚线条紧绷着，一口气凝在胸中，吐不出也咽不下。

拳被攥紧，在空中滞了又滞，终于移回身前。

随着第一根指节松动，剩下的便迫不及待地依次从蜷曲的状态一点点舒展开，手掌被贴向脸颊——她轻轻吹了一口气。

所有的担忧、期许、祝愿，便随着一起飘向远方。

枷锁已褪，她终得解脱。

商和从唇边牵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秀气的眉毛扬着，锋利又婉约地如同柳叶。双瞳澄明，清风一吹，山河国色尽数在眸中化开。

她闭上了眼，张开双手，如流星般坠向大地。

“咔。”

助理刚把商和扶起来，晋昆就快步走近，神色有些复杂。

“小商啊，刚刚演的很好。”话语间都是赞赏，但语气却夹杂着些许遗憾。

“最后这段我一直在看，细节方面的处理很精巧，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说到这他顿了顿，好像在思考，“当初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定的基调就是壮阔和潇洒意气。”

“你刚才的表演虽然也有释然的感觉，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放下，冗赘了些。这个表演很精彩，但不合适。”

“不过这是剧本的问题。”——跟编剧磋商妥协的结果。但他刚才看了商和的演绎，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甘心。

应该还能有更好的表现。

保持初心，保留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作为导演的一点坚持。

晋昆看着面前的宫殿，沉声问道：“你现在能不能再给我一种处理方式。”

商和明白他的意思。

这就好比一道精致的西餐，它工序繁琐，品相皆佳，入口也绝不会让人失望。

但你在西餐厅吃这个没问题，可要是在古色古香的城镇里也吃这个就有些违和了。

你要说它不美味吗？当然美味。但它肯定不是最适合的。

演戏也是如此。

有的时候不需要多么歇斯底里、情绪激烈，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就让人沉浸其中。

“我知道了。”商和应了一声，随手找了个地方坐着，陷入沉思。

晋昆微微颔首，有些欣慰。

商和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别人只管说需求，她一定能做到最好。

导演不满意，拍摄自然要暂停，明明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刻，工作人员却都闲着。

这种情况在圈内也不算罕见。

一刻钟过去，商和有了些灵感，跟晋昆商讨之后决定先来一遍试试看。

快步走下石阶，她走远了一些，对一旁比了个ok的手势。

拍摄开始，商和踏出右脚，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着。

停停走走，终于止步在阶梯前。

百层石阶如瀑布倒悬往下，上方是雄伟的正殿，下方是她，中间宛若隔着天堑。

她沉沉地吸了口气，一步接着一步，提着裙摆奔向最高点，发丝被风吹动，在空中划出散漫的轨迹。

每往前进一些都好像甩掉了什么包袱，曾经密密麻麻裹住她的那些沉重、负累一点一点被褪去了。好像历经千辛才从茧里冲出来，终于化成翩翩起舞的蝴蝶。

到了最上层，商和终于顿住脚步，神采飞扬，心中无比痛快。

所有郁气都被发泄出来。

没有回头，她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走进大殿，身影无比坚决。

“砰”的一声，殿门合上，彻底把那抹鲜艳关在了尘世之外。

残阳下，正门的铜环被照耀着发出了艳艳的光泽，好像一抹金色的血。

自此之后，便是永别。

晋昆还站在镜头前思索，商和从偏门出来后走到他身边，二人一起商讨着。

“这一次足够利落果断，但是你这个身影有些太悲壮决绝了。最后呈现出来的感觉应该是轻松，放下，甚至成全。”

商和认真听着。

她身为表演的人其实会有很多注意不到的细节，演和在镜头里面看的感官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每次拍完她都要进行很多次复盘，寻找自己的不足。

“太释然也不行，应该是看着平淡，又能让观众感受到这份重量，同时也不能过于肃穆了。”商和看完刚才那段，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对此晋昆表示肯定。

商和转过身，目光落在宏大的宫殿上，她微微一皱眉，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选址不对，不应该选在这里。

百米高的石阶看着距离辽远，从下往上仰视就有一种心灵上的震撼。最高点的大殿更是沉沉地压在人神经上，基调当然怎么也拉不回来。

而且，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她环视了一圈，视线定在远方遥遥观望的某个人身上。

仅仅是这么几秒，那人也朝她笑了笑，发丝被夕阳的余晖晕染着，连轮廓都是温柔的。

商和朝他点了点头，眉眼微弯。

她好像明白缺什么了。

连忙到晋昆身前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而后顿了顿，“不过这还需要方老师配合一下。”

晋昆往远方看了一眼，觉得商和的建议不错，可以试试。

不过今天时间不行，已经接近傍晚，拍出来的效果不会太好，就把这段留到了明天。

次日补拍完成，看着最后呈现出的画面晋昆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感觉。

至此，近四个月的拍摄终于划上了句号。再往后的配乐，剪辑就不是商和该操心的事儿了。

她现在在意的是两天以后的杀青宴，当天晚上必须把管疏游这个bug给解决掉。

正好吃完饭活动活动，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