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很凉，是入冬后渗透着雨露的冰凉，虽然现在已经是新春。广场上挤满了人，闹哄哄一片，大多是为了观赏这次难得的大型花展。这是为情人节特地安排的花展，缜密的排满了花摊。五颜六色的各种闪烁的灯。

陈浩和谢楠紧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花展是没心思看了，他们正赶着约好的那场电影呢。

“浩浩你慢点，我腿可没你那么长。”谢楠说他。

陈浩伸长脖子探了探前面的人头，转过头来：“要不我背你吧？”

“不要！”谢楠皱了皱眉，鼓起有些泛红的腮帮子。

“行吧，那我们走慢点。”陈浩开始把一步分成了两步走。

其实他们都并不着急着看电影，他们对这次的电影本就没有很大的期待，之所以约这场电影，只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一起出来一次而已。

这是陈浩第一次约谢楠一起过情人节。在这之前，陈浩和好些人约过情人节，但都只是普通的异性朋友，一起出来蹭热闹避狗粮的，手也不曾牵过。但是谢楠不一样，他们已经相识九年了，对九年前经常搬家没有固定玩伴的陈浩来说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并且他们有着一个除了他俩无人知晓的十年之约——五年前陈浩八年级，谢楠九年级。在谢楠的初中毕业之际，陈浩说：“楠楠，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如果十年之后我们都还没找到彼此的另一半，我们就在一起~”谢楠毫不犹豫：“好啊~”

——在青涩懵懂的年纪，我们有着并不单纯的想法，但我们把它约在了合适的时间，彼此把握着岁月变迁，心与灵魂，都在未来的某个角落开始等你。

在谢楠先毕业后，陈浩一直有个要考上谢楠的高中继续和她同校的念头。可惜后来谢楠并没有上高中，而是去G市读了职高，在这期间他们很少再见面。过了五年，如今陈浩已经是大一学生，而谢楠早已步入社会在职场上打拼。能约上这个情人节，还是趁着陈浩一个学期大学生活后的寒假。却也只能约上一场夜场电影，因为谢楠白天要上班。

王子权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他难以接受这大好的日子自己竟一个人待在家里一整天。怎么说他也是个有女朋友的人，只是女友的家离得太远了。他和女友是在大学相识的，大一才过一个学期就在一起了。而大学同学都来自五湖四海，放寒假各回各家，离得远也不出奇。

“有人要约宵夜吗！”王子权在一个命名为“野鸡209”的微信群上发去消息。

每次长假，王子权总是最无聊的一个，每天不是想着找谁一起出去玩，就是求谁带他一起出去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就总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咚嘀嗒。

陈涛儿：“你没去找你女票？”

王子权：“那么老远……”

梁玉婷：“咦惹，这种事还嫌远，要我是你女票，非扒了你不可。”

王子权：“……情人节不能和自己女朋友在一起我也很无奈的好吧[委屈]”

冯日：“视频通话呗。”

王子权：“@冯日，你肯定没什么事，一起出去吃烧烤呗！”

冯日：“你又知我没什么事？？”

王子权：“你除了打游戏还能有什么事，打完最后一局就出吧！？”

过了一会儿，冯日：“很不巧，我今天还真就不只有打游戏。”

王子权：“what？！难道你也有约会了？”

陈涛儿：“纳尼？小日日也有女朋友了？！”

梁玉婷：“@冯日，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冯日觉得这帮人有些无聊，放下手机喝了口水，刚好电脑的游戏加载完了，就没再看手机，准备战斗去了。他说的不只有打游戏，也只是点了份外卖在一旁边吃边打罢了。

见冯日许久没回应，梁玉婷：“啊哦，看来真约会去了，都抛弃我们不管了。”

王子权：“@陈涛儿，@梁玉婷，你们呢，有空吃烧烤么。”

陈涛儿：“孩子，我们都不是单身了，你说情人节我们空否？”

王子权：“……好的吧，那我找单身人士……@谢楠，楠姐，快出来！”

过了许久没人回应。

陈涛儿：“楠楠今天要上班，也不知道下班了没有。你不找陈浩？不过也奇怪，他怎么没出来，难道又跟哪个小姐姐约会去了？”

王子权：“我找过他了，他一直没回我[心塞]”

梁玉婷：“那肯定是有约会咯。看我们的浩浩多有能耐，每个情人节都有不同的好看小姐姐一起过，还至今未脱单[破涕为笑]”

影厅里，荧幕的光在很多张脸上一闪一闪。陈浩很少看电影首映，因为首映一般都很多人，他不喜欢这么多人拥挤着观影，看着无数个影响视觉的人头，有时候还会听到一些笑点极低的人在咆哮。但是这次首映还算不错，很安静，没有比较闹腾的人，只是，狗粮的酸臭味发酵着整个影厅的闷空气——来看这场电影的基本都是一对一对甜腻的小情侣---。

作为非情侣关系的陈浩谢楠，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又都装作毫不在意，沉浸在电影剧情中。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侵来，陈浩习惯性暖心地伸手碰了下谢楠的手背：“冷吗？”

谢楠摇摇头，却反手把陈浩的手抓住了，说：“我知道你冷，给你捂一下。”之后就再没松开了，直到电影结束。

——我记得你手心的温度。噢，我只记得你手心的温度。

陈浩并不好意思说，长这么大，他只牵过谢楠一个除亲情外的异性的手。因为他知道手牵手对很多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特别是有亲兄弟姐妹的人，都不会很介意和异性牵个手搭个肩，因为他们都是有兄弟姐妹一起携手长大的，对这些接触习以为常。但陈浩不一样，他是独子，一直一个人，甚至自八岁以后连母亲的手都没再牵过，更别说其他异性了。所以说他不习惯牵手和拥抱，更准确的说，是他不轻易牵手和拥抱，因为从小喜欢看的古装剧就不断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也正因为如此他有着较好的异性缘，因为大家都给他扣上了“绅士”“有风度”之类的标签。

看完电影出来，整个广场都换了一番景象。热闹哄哄的花展早已撤场，除了看夜场电影的人逐渐散去，广场中央空荡寂寥，吹着凌晨的冷风。

陈浩牵着谢楠走到广场中央，抬头看了看被城市灯光映射的澄净的深蓝色夜空：“今晚没有星星。”看似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但月亮不错。”谢楠眨巴着眼睛。

“楠。”陈浩语气突然变得凝重。当陈浩唤谢楠一个字的时候，神情都是认真严肃的。

“嗯？”

“你把手伸出来。”

伸手，要干嘛？一只还是两只？手心还是手背？谢楠不知道。心里下意识地有种不知所以的紧张。她把一只捧在怀里的那束花用手臂夹了起来，把两只爪子都伸了出来，手心，手背，在那纠结地翻转着，还故作在那观赏着自己可爱的小手。

陈浩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将手心朝上。他把他的另一只手举到谢楠的手心之上，一只接一只手指地往她手心里放，一边说着：“这是九年级的子浩，这是高一的子浩，高二的子浩，高三的子浩，和现在大一的子浩。”五只手指全放齐了，便勾起谢楠的手紧紧相扣。

子浩，可是陈浩曾经说过只允许谢楠这么唤的称呼。没错，这是专属于谢楠的称呼。

“这五年的子浩想对你说的话，显然已经不知从何说起了。但我现在要说的，你且听好。”

谢楠看着陈浩，眼睛像是装着星辰大海，极微地点了点头。

陈浩靠到她耳边，很轻，很轻地：“谢楠，陈浩爱你很久了。”

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好像响彻了整个凌晨的凯旋广场。

“久到……我都怀疑人生了。”他继续说着。

“我开始懂得，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不会让他心爱的人去寻找别人给的更大的幸福，而是会自己拼尽全力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幸福。”他用反省的语气说着。

谢楠何尝不知，当初的十年之约，一是因为陈浩情窦初开还没能非常确定自己的感情，青涩懵懂；二是因为，陈浩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甚至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而自己还没有能够给与这种幸福的能力，所以才约了十年的时间，各自成长。

但是才过了五年，这个约才过了一半，陈浩就说了这样的话，是想……？谢楠有些发愣。

“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想问一下……我们的十年之约还有五年，你愿不愿意……现在就把这五年一并拿下，我们携手，一起探索未来的每一个十年？”说完，陈浩像是失去了气力，将下巴轻轻抵在了谢楠的肩膀上。谢楠瘦小的身子站得很直。

陈浩放空了脑袋，什么也不敢想。但他其实已经满足了，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那句“我爱你，很久了”，无论谢楠的答案是什么，他都已经满足了。憋了五年，积了多少念，吃了多少醋，才充值满了说出口的勇气。他真的已经很满意了。

夜风在等，空气在等，天上神明都在等。世界变得安静得可怕。他们相互靠在彼此的肩膀上，谁也看不到谁的脸，但谁也没有想要推开谁。

时间在夜的宁静中一点一点流逝。谢楠感受着身前这个男孩。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小可爱让她总忍不住想去逗的小男孩了。他长高了，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高一截；也长壮实了，有了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曲线；他的声音里还藏着果敢和稳重。这，不正是自己在等候的吗。

陈浩觉得可能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楠楠为难了，想着要说：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子浩爱得起，更等得起。

但就在要说出口的前一秒，谢楠含着一口气，圆出了一个“好”字。

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却也好像响彻了整个凌晨的凯旋广场。

——那一刹那，感觉时间是静止的。体内有百万分子在蹿动，使我不由自主地将你紧紧抱进怀里，紧紧抱住，一刻也不想松开。

谢楠手里的花束，里面五朵红玫瑰散散摇曳。

“野鸡”群聊。

谢楠：“你们怎么回事，情人节一个二个不去约会在群里聊得这么嗨。”

陈涛儿：“我楠怎么回事，这么晚还没睡。”

谢楠：“我涛儿不要也~”

陈涛儿：“我们能一样嘛，我是有约会的。”

王子权：“咦？你们都这么晚不睡觉的咩？”

谢楠：“你又怎么回事[鄙视]”

王子权：“我刚和同学吃完烧烤回来哈哈！”

谢楠：“我说你不找女朋友过情人节是怎么回事？”

王子权：“远啊……”

谢楠：“一巴掌拍死你，为了女朋友还有怕远的？而且能有多远，这四五百公里，现在有高铁很快就到了。”

王子权：“没事啦，反正回校了天天都在一起。”

陈浩：“我刚到家。”

王子权：“！！你今天闹失踪！”

陈浩：“那个……我好像每个情人节都拒绝跟你出去好吧。”

王子权：“好咯，又见色忘友了咯。”

陈浩：“你又知。”

王子权：“说吧，这次又跟哪个小姐姐约了？我认识的不？”

陈浩：“这次……一个宇宙无敌好看的小姐姐。”

谢楠：“还被我撞到了，确实很好看，比他以前约过的都好看。”

陈浩：“[机智]”

陈涛儿：“我滴个天惹。这么犯桃花的？脱单有望？”

陈浩：“犯桃花……以后都不会了。”

陈涛儿：“蛤？”

陈浩：“你们可以吃到我的免费火锅了。”

陈涛儿：“？？！你脱单了？”

陈浩：“[坏笑]”

这是“野鸡209”的约定，谁要是脱单就请大家吃一次火锅。

谢楠：“这么巧？！我也……”

冯日：“？？！@谢楠，你脱单了？”

陈浩：“日儿你也还没睡啊？”

谢楠：“@冯日，对的。”

陈涛儿：“看来我们能连续吃两餐火锅了。”

谢楠：“@陈涛儿，对的。”

王子权：“最好是能约上你们俩的男女朋友让我们瞧瞧。”

陈浩：“@王子权，愉快地决定了！”

冯日把手机丢到了枕边，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也没再摸起手机看。如此看来，“野鸡”里应该只剩自己是单身了吧？可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后莫名觉得烦躁。他挪到床边伸手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蓝色的玉石吊坠，盯着看入了神。

对陈浩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

他翻开一个很好看的本子，在一面空白页写上：我的初念是你，我的初牵是你，我的初吻是你，现实让我不得不羞涩着脸蛋承认，我情窦初开爱上的第一个人，是你。

他不禁轻抚自己的唇，脸颊泛起微红。送谢楠回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是只有月光飘洒的深黑夜幕，民宅区一般都是没有路灯的。大概就是这黑夜给的勇气，在他们拥抱相送的时候，从耳畔，沿着脸颊，顺到她的鼻尖，陈浩一股脑地吻上了谢楠的唇……

谢楠不仅没有退缩，还将陈浩抱得更紧。他们越抱越紧……

“不可思议，子浩的初吻送出去了。”

“我接住了~”

合上本子，他从脸颊泛红变得傻笑起来，开心到了极点。

谢楠洗完澡后，安插陈浩送她的五朵玫瑰。陈浩说，让这些玫瑰尽了情人节的意义就好了，又不懂得养，就别带回去看着它们日渐枯萎而遭受心疼了。但是谢楠坚决不同意，“哼哼，这可是陈浩第一次送我花！”

咚嘀嗒。

（来自陈浩的微信消息）

“全身都是你的味道，舍不得洗澡。”

谢楠美美一笑，难得见到陈浩还会有像小初中时矫情的一面。

“傻孩子，以后你周围的空气都会是我的味道，你要开始适应。”

“[脸红]”

“赶紧去洗澡吧，我等你。”

“你不先睡嘛？明儿还要上班呢。”

“没事，等你。”

“遵命老婆大人！”

平时洗澡能折腾大半个小时的陈浩，这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谢楠静静地等他，只为了道声晚安，然后一起入眠。

“我想，以后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你道早安，每天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你道晚安。”陈浩说。

“好~”

“那……晚安我亲爱的[心]”

“晚安[心][可爱]”

陈浩和谢楠的脱单火锅约在两天后，就在谢楠上班的餐厅。陈浩一大早就到了，坐在餐厅的钢琴前，他弹琴，谢楠一边听着一边忙活。这种久违的感觉，就像初中时学校音乐室只有他们俩人的时候，陈浩认真地练着曲子，谢楠在一旁细心雕刻着木雕。

中午谢楠的休息时间，“野鸡”们才陆续来齐。包括谢楠陈浩在内，一共九个人。这是谢楠和陈浩唯一的一个共同好友圈，是从初中开始，由陈浩的几个好朋友和谢楠的几个好朋友一起凑成的，经过相处亲如一家人。“野鸡209”这个名字还是谢楠的好姐妹陈涛儿给起的，寓意着很野很二的九个人。

“陈浩你女朋友从哪来，怎么还没到啊……”陈涛儿趴在桌上很迫不及待，“还有楠楠，你们该不会是耍我们吧？有什么男女朋友会在第一次见家长就迟到的……”

“是啊是啊，太不应该了。”大家附和着。

谢楠刚从厨房里端出一锅汤，放到桌面的炉上，一边打火一边玩笑说：“我才不信你们是专程为了看小哥哥小姐姐的，肯定都是为了吃的。再说了，我们这次寒假还一次都没聚，即便是骗你们来吃个火锅也不过分。”

冯日第一个响应：“那你脱单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了。”谢楠翻了个白眼，玩笑说：“是不是难以接受你即将成为‘野鸡’里唯一一个单身汉？赶紧好好找个人脱单吧哈！别天天宅家里打游戏了知道吗。”

冯日不服气：“谁说打游戏就交不到女朋友的？”

“呀，看来我们的小日日打算在网上找个同好小姐姐。”

大家笑成一片，把焦点都聚到了冯日身上。冯日涨红了脸，似羞涩似尴尬地也笑了起来。

“子权弹首歌，弹完他们估计就到了。”陈浩指着钢琴，给了王子权一个眼神。

王子权：“你弹不也一样。”

陈浩：“我都已经不是音乐生了，好久没练琴了，来来去去也就那几首，上午都在这弹遍了。让我们欣赏一下你这正经的音乐专业大学生的水平。”说这话的陈浩是带着不甘和自嘲的。初中和高一的陈浩和王子权都是音乐生，而且陈浩一直是音乐班的佼佼者，王子权经常请教的对象。后来高二文理科分班，陈浩以喜爱理科为由选择做了理科生，退出了音乐班，因为那时只有文科生才能考音乐专业。可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其实他是为了不给单亲家庭的母亲带来太大的压力。音乐生后期的培训费实在是太贵了。

王子权没有推脱，拿起了艺术生的底气，游刃有余地进行了流畅的演奏，最后抬头挺胸地收尾。这架势，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在陈浩面前点头哈腰求指导的王子权了。

陈浩的心里评价：经过专业培训的就是不一样。

王子权弹完了曲子也没见着想要见的人，谢楠和陈浩却毫不在意地招呼大家先吃。

“你们俩就别憋着了。”陈涛儿说。

谢楠和陈浩都愣住了。

“初中那会儿就相互憋着，这会都成了，还要对我们神神秘秘。”

其他人都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谢楠和陈浩却都羞涩地涨红了脸。

谢楠：“不愧是未来的大法官！”陈涛儿是本科法学专业。

其他人依然一脸懵逼。

“看不出来啊？他们的男女朋友早就到了。”陈涛儿笑着说。

谢楠牵起坐在身边的陈浩的手举了起来。

大家瞬间哗然。除了陈涛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不可思议。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陈涛儿是从头到尾见证了谢楠和陈浩的青涩记忆的。谢楠刚认识陈浩那会，就是和陈涛儿一起的，那时候她们俩就已经是很要好的闺蜜。谢楠和陈浩的记忆里，都有陈涛儿的一部分。

吃完火锅，谢楠请了下午的假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每一次相聚，都舍不得早一分相离。于是在这个玩乐有限的小县城里硬是把整个县城的街道都走了个遍，直到夜幕将世界包裹。

这一次，不同往前。以前“野鸡”相聚，陈浩总走在谢楠后面。看着王子权和冯日把谢楠逗得乐呵，看着他们聊得把自己遗落在后头。有时候王子权还会牵起谢楠的手，笑得暧昧，那些时刻，有种刚涌进心房的血瞬间被抽掉的感觉。即便知道王子权和谢楠只是姐弟情怀。而这一次，是陈浩在谢楠身边，和谢楠的手从没分离过。

——终于有一个身份，能让我在吃你醋的时候，能够肆无忌惮地把你夺过我身边。

大家都各自相别后，陈浩才送谢楠回家。无论多远，无论顺不顺路，陈浩都想亲自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到家门口，献上拥抱。谢楠总会说一句：“好好学习，不要太想我，我一直都在。”

自谢楠初中毕业和陈浩分开的这五年，他们很少联系，但谢楠对陈浩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会一直看着你成长的。那时候陈浩还以为，她打算彻底把他当作弟弟，只是看着他成长了。现在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承诺和等待。

陈浩穿过这个民宅区最黑的巷子，没有路灯，月光也洒不进来。换作以前，可能会因为这透着凉风的慎人的黑暗加快脚步，但是现在的他似乎很喜欢这幽黑的深巷，走得很慢，恨不得把地上的砂砾都看出轮廓来。

走出明亮区，一个身影孤寂地坐在路边的石板凳上，抬头看着天，像是守着什么。

“冯日？你还没回去？”陈浩有些惊讶。

冯日转过头，看不出表情的撇撇嘴，说：“你要回去了吗？要不陪我出去坐坐？”

陈浩笑笑说：“嗯。给我买瓶鸡尾酒就行。”

在那座可以俯视整个县城的山上，俩人半躺在山间的一处草坡上，眺视远方。陈浩手里叼着一瓶鸡尾酒，冯日手中的却是一大罐啤酒。也不知是因为男人之间聊天总喜欢借点酒精，还是因为初春的黑夜着实有种需要酒精缓解的冷。

“你以前说你拒人千里之外是因为你有自己要守候的人，原来是楠楠啊。”冯日嘴里轻松地说着，却闷闷地喝上一大口。

“嗯。”陈浩也抿上一小口。

“那时候我还觉得你很痴情，我很敬佩你。”

“现在呢？”

“现在？呵，”冯日不禁苦笑了一声，又变了个语气说：“我是觉得你捡到宝了。”

“是不是有点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

两人对笑。冯日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肯定觉得楠楠和我就像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是谁？我又是谁？而且你也肯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楠楠会接受我。因为你是‘野鸡’里最迟和我们认识的，以前我们发生过的种种，你都不知道。”

“我不在乎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在她身边，你也没有经常和她联系，她的近况，我比你都清楚得多。”

“我知道的。每次群里楠楠说些什么，你都是第一个回应，她从G市回来这边工作之后急需什么，你也总能抽身去帮他。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楠楠有你们也很快乐。”

“谁要你的感激。我心甘情愿。”

“那……你对楠楠是什么情感？”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嗯。我只知道子权和楠楠是姐弟情怀，却让我吃了不少醋。”

夜风席卷了路边烧烤摊的油腻，在山间胡乱地拍打着毫无波澜的两个人，他们变得像是久别重逢的兄弟，对饮畅聊。聊的都是谢楠。

“她不喜欢喝粥，那些太过流质的东西。”

“还有芋头糕！”

“冬瓜也是~”

“我记得她还说过她不挑食来着。”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喜欢了才慢慢了解，还是了解了才慢慢喜欢，但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它已经不是个问题了。

“其实，我真心祝福你们。”冯日突然平静下来，“看得出来楠楠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今天我才发现，她每次看你时的眼睛都泛着光，我也想起了以前你总是走在后面的时候，她总会一个不经意偷偷向后瞄一下。”

“以前……”陈浩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会很幸福的。”

“这几天脑子里都是我先生快要开学了。”谢楠在中午的休息时间给陈浩发去了微信消息。这天店里没什么生意，安静得让人不免觉得困乏。她觉得要是子浩现在在身边就好了，但她不会这么跟子浩说，因为开学前一般会有很多自己的事需要去完成，她不能自私地占用了子浩太多时间。

“如果楠楠想我了就告诉我，高铁回来一趟也就两个小时。”

“如果你想我了也告诉我，高铁上去一趟也就两个小时。”

“好。”

“去你们学校看你~话说，你们宿舍我能进的吗？”

“似乎家属登记是可以进的吧……”

谢楠调皮道：“阿姨你好，我来看我家先生~”

“噗，也没错，我家夫人确实是家属~”

从情人节到陈浩开学的日子，本就只有十天，意味着在一起没多久就要相离异地……但在谢楠说出“好”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他们之间存在的距离。

以前是谢楠在G市，陈浩在家乡读高中；现在陈浩在G市上大学，谢楠却已经回到了家乡这边工作。似乎谢楠不上高中的决定死死地把他们的距离拉在了G市和Y县的距离。打车要四个小时，高铁要两个小时的距离。陈浩特地查过地图，三百公里的距离。

陈浩去车站那天，谢楠说想送他。约在车站附近的肯德基一起吃早餐。

陈浩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行李了，浩妈也赶早起来，眯着一双半开的眼睛走进陈浩房间：“浩浩，收拾好了吗？”

“妈，昨儿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楠楠送我。你昨夜上班那么晚回来，好好补觉吧，我到那边了给你发消息。”

浩妈顿了顿，“哦”了一声就掉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在两天前陈浩就告诉浩妈自己和谢楠在一起了。浩妈对谢楠的印象不多，只是在陈浩小初中的时候会经常听他提起过，那时候还很单纯，陈浩只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经历了很多有趣的开心的事。但没想到几年后陈浩突然说自己和当初一个玩得很好的师姐在一起了，浩妈着实吃了一惊，但也没多问什么，因为浩妈一向尊重陈浩的决定。因为即便陈浩的决定不如她意，她也拧不过陈浩那强烈主见的倔强。没办法，谁让他从小就是一个独立坚强的孩子呢。而且在这之前，浩妈每次问陈浩关于恋爱的问题，陈浩都很坚决地说：“我25岁以后才会考虑谈恋爱。”如今打破了这个坚决，想必也是有着什么样的特别之处。

陈浩先到的肯德基。点好了早餐等楠楠。

谢楠从一进门就是昏昏沉沉地迈着步伐，一副困得要哭的表情溜到陈浩身边坐下，靠在陈浩的臂膀上。

“看把你困的，都说其实不用送的，我都是大孩子了。”陈浩宠溺地喂谢楠吃了口帕尼尼。

“哼哼！”谢楠皱起眉头夺过了陈浩手中的帕尼尼自己啃，“就是想送你。”

“那你答应我回去之后好好补下觉。”

“行~”

陈浩买的是上午九点的车票，七点半就要来到这边吃早餐了。谢楠上的是夜班，以前夜班的第二天怎么都要十点以后才起得来，这次是下了死功夫，用力掐大腿把自己掐醒的。

谢楠咬下一口帕尼尼睡着了。陈浩见她没动静，低头看了下，居然口中的帕尼尼还没来得及嚼，就睡着了。谢楠的脑瓜子靠着陈浩的肩膀，闭着眼睛，微颤的细长的睫毛散在从玻璃墙投进来的晨曦中，金灿灿的。平滑的鼻梁，润泽的红唇。陈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认真地看着谢楠。原来，比平时还要好看得多。也怪自己平时没有勇气多看她一眼吧。

看到这个疲倦到失去意识也坚持要来送他的谢楠，陈浩二话没说夺过她手中的帕尼尼将她搂进怀里，“就这样睡吧，到点了叫你。”

车站候车厅。

陈浩的手插在谢楠的外套口袋里，看着谢楠用手机刷着微博。谢楠最喜欢刷搞笑微博，不停地笑，也只有这样是最提神的了。

车来了，他们以拥抱相别。拥抱是属于他们的告别式，这是前几天他们约定好了的，以后每一次分别都拥抱一下。

“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乖乖长大！”谢楠用“老母亲”的口吻掩饰着不舍。

“嗯嗯！你也赶紧回去补个觉，要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行啦！我会的。你快去吧！车都快开了。”

谢楠站在原地看着陈浩拖着行李箱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大巴开走了才离开。

其实此刻的她是有心事的。昨天她也告诉自己父亲自己谈恋爱了，而楠爸的回应让谢楠觉得沉闷。

“谈恋爱你也只能是谈着，别上床，也别告诉任何人你有男朋友了，包括涛儿，听到没有！”

“不告诉别人你就还有更多的可能，不遇到多几个你怎么知道哪个适合你？”

“你现在这个家里有钱吗？或者是学历高吗？如果都不是那你就别考虑了。”

这些话像是在谢楠的脑子里长出了带刺的藤蔓。她难以接受楠爸这样的思想，比起遇到更合适的人，她更相信自己和子浩的未来。陈浩自小贫困，但这又不是他的错；他学历不高，但他一直很有野心有抱负。谢楠相信一颗足够热烈的心，是不会轻易被扑灭的。谢楠相信陈浩的未来，愿意陪着他同甘共苦。

所以面对楠爸的这些回应，谢楠当时直接丢下了一句：“反正我是不会再考虑别人了。”然后气呼呼地走掉了。

公交车上，谢楠刷着昨晚和陈浩的微信聊天记录。

“楠楠早点休息哦~怕你明儿起不来。”

“那你明儿打电话叫我起床好不好？”

“舍不得，但是楠楠想的话那就这么干。”

“好！六点半哦~”

“好！”

“话说，你怎么不坐高铁去，买不到票了么？”

“高铁虽然快，但价格贵了一倍呢，反正开学第一天又不急着到，我在车上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车坐久了会晕……而且你以前不是说有高铁了打死也不会再坐大巴的嘛？”

“以前是以前啦！放心吧，你先生体质好着呢。”

“说话不打草稿，我不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子浩答应楠楠，以后不再轻易熬夜，多喝水，多运动……”

“好！还要吃好喝好，不许亏待自己。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对自己像对我一样知道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看到这些，谢楠不禁扬起嘴角。虽然对身边很多朋友都说过无数甜言蜜语，但是像这样，专属于一个人，将自己和一个人合二为一的感觉，还是第一次，甚感奇妙。

她把手放进口袋，突然发现口袋里装着什么。掏出来看——一条串着两个心形的银饰手链。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打开来看：

亲爱的楠，

看山头的那边，

我是风的孩子。

吹摆着生灵叮当，

风铃般的吊钟声响。

悦音渐远，

念不畏相距，

我在风追逐的三百公里处，

想你。

——永远爱你的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