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十里,灯火通明。
街边人影摩肩擦踵,喧闹非凡,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盏灯,微微跳跃的烛光映着黄色的灯面,远远看去恍如银河璀璨。
那两位年轻的刀客不紧不慢的在人流里穿梭,目光掠过街边小摊各式各样的编织品,竟然也不禁一叹,这样盛大又热闹的中元节他们是从未见过的。
忽然,天空一闪,绚烂的烟花在最高点绽放布满整片星空,极致的美丽让她也瞬间失神。
“是他”少年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蓦的朝他看的方向望去。
那里,冷月如钩,三层楼高的栏杆旁,那个红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绚烂的烟花映得他的脸模糊而柔和,他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接住什么,下一刹,他有所感的低下头便与她四目相对。
他静默的看着她,那双碧色的眼眸什么情绪都没有,恰似那日的杀意是一场幻觉。
道一偏过头,看向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月白色的长衫,袖口用金线勾勒的无果花,齐额的额环上镶嵌着蓝色宝石,侧脸看过去轮廓挺立,蓝黑色的眼眸正温和的看着旁边的红衣青年。
显然,这是一位很美的女子,不同于中原的温婉如玉,反而透着一股温和利落的气息。
“她就是少城主?”东逝水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看来这次你要她帮忙的事情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了”
“闻如是”她念了一下少城主的名字,手放在腰间的刀鞘上,“无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会让她答应”
“不”东逝水摇摇头,道,“我想在你未能消除柳行云对你的怨恨之前,很难。”
她皱起眉,想起白衣女子看向柳行云的眼神,没有再说话。
少年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刀鞘上,“他对你的刀鞘很感兴趣,也许他真的知道什么。”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语气冰雪般锋利起来,“如若最后别无他法,那我们便用刀来解决所有一切!”
她没有说话,再抬眼时,对面楼下悄无声息的涌出一队穿护城卫服饰的人,黑色勾画着无果花的护腕溅上了一层血色,为首的男子面色冷峻的踏步上楼。
“是从雁山塔的方向来的”东逝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然而还未再多说什么,对面提步上楼的男子突然转过身向他们望了过来。
透着血气和寒光的一眼
“好敏锐的神觉”她皱起眉头,侧过身来低声道:“我们另找一个地方”不动深色的和东逝水汇入人群
“行云,你在看什么?”温和的语调截断了他的视线,只是一瞬,街上人流汹涌,他便再看不见那个永远身姿挺拔的女人。
“没什么”耳边一声淡淡的叹息唤回了他的心神,他的手指轻扣在栏杆上,出声道,“今年的祈神舞”
“由你来跳”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女声急速的接了下去,他忽的沉默起来。
“你是最合适的”闻如是看着他,蓝黑色的眼眸深处泛起一道执着的光,“行云,你已经不是六年前的你,不是吗?”
他是无垢之体,亲近天地源气,天生适合修炼术法,然而在神官殿里的时候,他只是一介奴仆没有资格修炼术法。来到无幻城后,闻如是想要改变无幻城百姓对他的看法和意见,坚持让他来跳祈神舞。
“有什么用呢”他蓦的冷声道,“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我都是一样的毫无进展。”
他盯着手腕上青色的咒文——这道哪怕他剔骨剜肉还是如影随形的咒文,那是神官殿对他种下的禁止,宣判了这一生便是他有无垢之体在术法一途也难有寸进!
白衣女子脸色一变,蹙眉道,“不,不是这样,不是你的问题,是神宫殿,神宫殿它…”后面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从暗处中走出一个人,半跪着低声道,“城主,萧烨回来了”
“让他过来”闻如是快速的转过身,那个面色冷峻的护城卫便踏着月色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浓重的血气瞬间淹没了她的感官。
“是她吗?”月光折射在她额上蓝色的宝石上,多添了一份清冷,她又问了一遍,“是她吗?”
“我们没有见到那个人”萧烨回忆起刚才的情形,眼里迸发出极大的杀意,“在路上我们见到了神官殿的人,他们没有穿神官服还蒙着面,但是那个手法,那个术法绝对是神官殿,我们折损了不少人。再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那处已经没有人影了。”
闻如是的眼眸晦暗不明,她按了按额环,隔江望着那座夜色里模糊不清的雁山塔,过了很久才出声道,“继续找,发现有她的踪影即刻上报追踪!”
萧烨双手抱拳,沉声道“是”
外面的喜庆照不到他身上,他领了命之后,缓缓退出那座酒肆,摸着护腕上的无果花,即便是冷峻的外表上也不禁出现了一丝叹息。
十年,整整十年了。
无幻城的老城主找一个人,找了十年。
年少时一起游历的伙伴,一朝之际却像石投大海再也没有了踪迹。有的时候他忍不住猜测,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一个人找另外一个人找了十年还是不肯放弃,或许老城主囚禁于高塔不肯再出来一步,和这个也有所关联。
但谁也不知道
六年前没有任何征兆,城主就进了雁山塔。少城主接替城主府的所有事物,包括继续寻找那个人。可是,他们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闻如是看了一会街上的景象,明月高照,喃喃道,“快到放灯的时候了”
“行云,去放一盏灯吧”她的脸上终于有些许的笑意,刚刚的沉重一扫而过。
她勾起一盏纸面画着莲花的灯,交到他手上,眼里有着坚定的光,道:“神明会庇护我们的”
柳行云接过灯盏,碧色的眸底平静如海底,似乎在想着什么。
闻如是挥了挥手,带走了楼底下所有的护城卫,她现在要去雁山塔。
短短时间之内,所有人都撤得干干净净,只剩楼上那个手执莲花灯的男子静立。月明星稀,芝兰玉树般的身影,身上却始终环绕着冰冷的凉意。
街上所有的人手里都纷纷拿上了一盏灯,道一和东逝水便也在街边买了两个。
“这是什么,要放灯吗?”少年刀客拎着一个灯面画着精美兔子的灯盏问道
“孔明灯”她回想了一下刚刚在街边听到的只言片语答道,“可以写上你的心愿,南疆的人相信这盏灯既可以照亮逝世之人的黄泉路,也可以向神明传递自己的祈求。”
少年接受了这个说法,勉强拎着手里的灯。看了一眼酒肆,示意道,“他出来了”
“我想了很久”她轻声一字一句道,“化解怨恨需要很久的时间,我不擅长。所以,还是请他老老实实和我做两天朋友才是最实际的做法。”
东逝水一怔,“你是要…”
“反正他已经是想杀我了,再讨厌我一点又怎么样呢。”她平静的提着灯向他迎面走去,俗世的明灯如河,一一从她和他身边流过。
那位红衣似血的男子提着莲花灯,脸上无果花图案的半截面具遮住了他那双碧色的眼眸,交叉的一瞬间,无幻城所有的孔明灯都被放飞起来,她在那片华光里,手里拿着花灯静静的看着他。
一阵清风起,凌厉的刀意便在这万千明灯中朝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