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艳的余晖在天际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华灯千盏盈盈而亮。
一位身着黑色衣袍的少年郎依着栏杆,慵懒的盯着在层层桃林里穿梭而过的婢女。祈神宴还未真正开始,然而舞榭歌台,宾客尽欢,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好大的手笔”黑衣少年郎低笑一声,转头看过身边严肃站立的粉衫剑客道,“这片桃林绯色尽染色,到是和你的衣衫相配,逝水,你应该多笑笑,要有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粉衫剑客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尔后抬起头认真的说道,“我是鬼迷心窍信了鬼都不应该信你,师父果然没有骗我。”
黑衣少年郎敲了敲栏杆,看着楼台下衣袂生香腰中悬挂铃铛的婢女不断引着宾客于桃林中落座后,才接着道,“世人都知,东逝水必是着黑衣,身背两把燕山春,你今日再穿黑衣,就再明显不过了。”
东逝水看着身上的粉衫终于忍无可忍,就要向她出刀阻止她这个哄鬼的假话。
道一刚要说什么,少年剑客突然收敛身姿,目光直盯桃林前方烟雾缭绕若影若现身,掩在落花流水之间恍若天境的舞榭,“好多的灵气”
四月芳菲尽,而此处若非是有足量的灵气再施以阵法否则无法保持这片巨大的桃花林还能在此时盛开。即便是这样,给人的震撼都不足以比拟那座舞榭。
底下的宾客停止了交谈,目光紧紧的看着舞榭中烟雾散去后露出的景象,瞳孔不禁紧缩,呼声道,“秋回刀?!这把秋回刀怎么在这里?!”
议论四起,秋回刀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华春宴上被蜉蝣道人作为彩头给了最后赢得比试的太乙山的青年弟子。
当年蜉蝣道人拿出的东西最后还是被他自己门派的弟子获得让民众传了不久,感叹蜉蝣算的精准定是看准了这个结果,才舍得拿出这等宝物。
秋回刀是距离传说中的灵兵最近一步的刀,当年炼制这把兵器的人为了炼制使得这把刀获得一丝兵魂,不惜以身殉刀,可惜天雷一劈,还是将那快要成功的兵魂劈灭,沦为凡刀。
而真正的灵兵便是有器魂,开灵智,并非其他凡兵可比。传言修炼之路是一条被断绝的路,天道的意志不允许修炼之人探寻大道,延长寿命,生死之法最难窥探。故而所有人到了某个境界后便寸步难进,得道无望。但隐隐有一种说法流传,若想大道之争更进一步,唯有成就灵兵。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修炼之途最后要取决于炼器之道,很多人觉得荒唐可笑,不予置之,但有多少人心里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曾经接触过传说中灵兵境界的秋回刀即使凝聚兵魂失败,还是无数人都垂涎不已的刀中之王。可是明明应该在太乙山弟子手中的秋回刀,是如何会出现在无幻城内?!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向着太乙山弟子坐落的方向看去,太乙山的数位青年弟子也是一愣,不可思议的望向舞榭中的秋回刀,低声急速冲向为首的青年道,“一啄师兄,这不是师尊赐给一饮师姐的刀吗?这么多天一饮师姐到底去哪了?”
一丝极低的淡笑声传开,万木绯红中唯有他眉目疏拓,身姿散漫带着三分不羁的匪气,却偏偏眉眼中自由一股书卷温和之气。
“白一啄”黑衣少年忽然按了按眉,口中低低的吐出了青年的名字。他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太乙山蜉蝣道人手下第一人,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当年的华春宴上,他和他得到师姐,一啄一饮力压同辈几乎未有敌手,就连温韫也提过一句,“心性可琢”
东逝水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台下此刻被人万众瞩目的青年,神色陡然深邃起来。
“既然这样”一声轻叹,青年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看向舞榭中央,温和又坚定的朗声道,“不如少城主来给一个解释,我相信今日的祈神宴既然能请五湖四海共聚一堂,少城主自然不是为了伤彼此之间的和气。”
气氛顿时沉闷起来,各大门派表情不一,神色交换间也不知流转了多少想法。
“这是自然”沉静的音色如同音波覆盖了每一个人的耳识,仙气缭绕的白雾缓缓消散,白衣女子的身影踱步而出,渐渐清晰。
闻如是
她看着那把风华流转吸引所有人眼神的刀,轻声道,“这是一个彩头”
就这样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哪怕是道衍阁的弟子都不禁吸了一口气。眼看太乙山的人脸色越来越差,议论之声此起彼伏,闻如是才抬起头,眼里毫无玩笑之色,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把刀得之,无幻城名正言顺。我虽未曾踏足中原,但也仰慕太乙桃花之盛,更是敬佩蜉蝣前辈,此等杀人夺宝之事,先不提不符仁义,单是与中原修道一派断绝恶交,绝非我等所愿,否则便不会有今日之宴,更不提当面呈出。至于太乙山诸位的疑惑,此宴之后亦会有个交代,还请各位正音,莫要妄自揣测,心生间隙。至于彩头一说”
她有一瞬间的停顿,墨色的眼眸掠过远处耸立的雁山塔,严声道,“在祈神宴博得头筹者,不仅仅是秋回刀归他,更是送出让秋回刀成就灵兵之法!”
气氛宛如凝固,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或许是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不可能!一派胡言”陆辞仙冷声道,皱着眉起身,绯红的花瓣落在他扬起的衣角上,腰间的剑一阵凤鸣,身上凛然的剑气瞬间就将花瓣一分为二。
黑衣少年郎微微垂下了眼帘,那个青袍执剑的青年骤然发出的冷峭剑意惊醒了所有人。
全场有了片刻的骚动后很快的安静下来,唯有太乙山,所有弟子都很愤怒,门派之宝居然被外人随意用做彩头许诺,当即就有人讽道,“先不说你们无幻城刚刚一番话的真假,若是秋回刀事后解释不清楚,就休怪我等哪怕冒着拼尽修为的风险也决不允许师门门面被你们这些南蛮子如此践踏。有成就灵兵之法,说的好听,真的有,你怎么不自己去!”
“放肆!”一声冷喝,桃林外走出数十个手中护腕绣着无果花缠绕的护卫,为首的正是萧烨。
“再敢对城主不敬”萧烨提着剑,眼中的冷光掠过在场的中原人士越来越盛,厉声道,“唯有死!”
中原门派纷纷起身,面色讥诮道,“好大的口气,不如看看就凭你们能不能将我等全部留下!”
“退下”高台之上,白衣女子冷静的看着这一切,这样冰冷的目光,突然让所有人心里一寒。
“城主”萧烨没有再踏出一步
女子微微抬起头,她不在意所有的想法,或者说她早已经知道场面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只是平静的看着萧烨,一字一句道,“退下!”
萧烨没有半刻迟疑,收起手中剑踏出了桃林。
“既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好奇,我不妨直接告诉大家”闻如是握住秋回刀刀柄,指腹划过刀锋,几乎是瞬间,鲜血喷涌,她却恍若无物,低声道,“因为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当即就有人安耐不住,一问再问。
“这个法子对人有一定的要求”她抬眼,平静的目光里划出一丝锐气,“达不到要求的人,这个法子对他来说就是废纸。”
“那万一真的夺得头筹的人也达不到要求呢?”各种猜测四起
“修道之途与天争,与地争,与己争!从无安稳可言,一输一赢本来就极为常见,若是连这点承担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劝你不参加。有好处就有风险,我劝各位三思,若是大家都不愿意,现在即可离开,无幻城绝不围困任何一个人,只是之后这把秋回刀会上交个神官殿!”
“即便那个法子你做不到,你为何不把刀留下?”众多声音里,他淡漠的口吻传进她的耳朵。
那个沉静的年轻人脸上没有其他太乙山弟子的愤怒,她却感受到了那股坚韧之气,“因为家父”
她把秋回刀收回刀鞘,定定的看着白一啄,幽潭般的眸色泛起了一丝涟漪,“家父想看看,有没有人能达到那一步!”
听到她嘴里的“家父”不少人的脸色有刹那的怪异,仿佛又想起了这位老城主的众多传闻。
只是闻如是不理会他们所想,“试炼夺得头筹者,秋回刀与灵兵之法一并归他。不愿参加者,可即刻离去,即便不参加若是想看祈神舞,那便留到宴会最后一天即可。愿意参加者,闻某愿发道誓,试炼中绝无闻某布下的陷阱来坑杀诸位!但我还是提醒各位,试炼很危险,闯得过是生,闯不过就是死!但富贵险中求,机缘越重,自然不可能简单的得到。各位还是想清楚后再做决定,试炼一天后开启,愿意参加的一天后到此地来即可。”
“道誓”此刻就连东逝水的眼中也有片刻的异色
道誓,便是以自己的道心发誓,即便能骗过天地他人,也无法瞒过自己的道心,若是道誓违反,轻者道心破裂终生修炼无望之外,重者魂飞魄散,所以一般人都不敢轻易立下道誓。
“有点意思”黑衣少年郎回过头来,赫然就是易容后的道一,“你说这场祈神宴是闻如是的意思,还是老城主的意思?”
东逝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道一低低的笑了一声,扯下腰间的酒葫芦,又问了一句,“那你说邀请你和我两人参加这个祈神宴,是闻如是的意思还是老城主的意思?”
“我不知道”东逝水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的手中没有握着刀,却像是一股随时出刀的样子,“但我知道,我们都会参加这场试炼。”
道一挑了挑眉,“我们?”
“是的”少年刀客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们!”
“你们要参加?”两步之遥,如同清泉之下的冷淡音色轻喝,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道一偏过头去,一抹秾艳的红色便飘进了他们的眼中,天地间的万千飞花在此刻失色。他缓步走来,腰间铃铛轻响,美丽妖娆又危险。
道一面无表情,显然早就知道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她不在意。
“你们是该参加的”柳行云走到她面前,深碧色的眼眸落在她腰间的葫芦上,语气在这一刻突然奇异起来,“毕竟试炼所用的阵法,是温韫遗留给无幻城的。”
道一霍然抬头看着他,冷声道,“这样的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城主告诉我的”他微微一笑,俯身勾向她的脸,冰冷的触感如同千年积雪在她眼尾游走,她带着寒意的看着他,此刻他的眼中仿佛又有一股戾气,他贴近她耳边轻声道,“道一,我希望你死在那场试炼里,如果没有……”
冷冽的刀锋向他刺来,一个呼吸间他的身影已在一丈之外,一缕青丝悠然飘落。东逝水收了手,沉静的对他说道,“这样的话,你至少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说,你说了,我就一定要出手。”
道一抿了一口酒,笑道,“逝水,那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心里这么想?”
东逝水点了点,“自然是如此”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别人怎么想的又何必在意”
“既是如此”柳行云深深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意,“你也该知道城主必然是知道我会将此事告诉你的,为的就是确保你会参加这次试炼。但这不重要,她有怎么样的意图想要你参加也好,最终你都会参加。”
“她为什么肯定你会告诉我们”少年刀客出声反问了一句
“因为,少城主要我告诉你,想去雁塔山唯有闯过这是试炼”
道一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闻如是这么说的?”
“是”
她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的神色,突然加重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参加”
她皱了皱眉,青年对温韫的执着让她再一次感到惊异,她不明白对于柳行云来说温韫到底是怎样重要又深刻的存在,只是这不代表她真的要带上他。
“这不可能”道一一口否决道,“你要参加就参加,但我们不会带上你”
柳行云似乎也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却不置一词,他转过身,铃铛清脆悠扬,“这次试炼,名为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