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一句句急切的呼唤声，似乎还夹带着啜泣。

清尘缓缓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香杏梨花带雨的脸，再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这是她的倾雨阁。

香杏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这些年跟着她一路辗转进了宫，一直服侍在侧。

“香……杏…”

她嘴唇动了动，微弱的唤了声。

“是！小姐！您终于醒了！老天保佑！”

香杏开心的俯下身来，对着她又哭又笑。

“我……”

清尘刚想支撑起身说话，才发觉全身酸胀的厉害，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一般，使不出任何力气，腰腹处更是刀割般疼。

“我这是怎么了？”

香杏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说：“小姐，大夫说，您…您小产了……”

“什么！？”

清尘脑子还在浑浑沌沌中，可是小产这两个字却清晰的进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小腹：“小产！？我怀孕了？！”

香杏为难的点了点头：“大夫说小姐您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

清尘霎时恍如雷击，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呆愣在那迟迟未动，她双瞳猛睁，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怀孕？她竟然怀孕了！

怀的宇文羿的孩子…

而又被他亲手一脚踢掉了的孩子……

“小姐？”

香杏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可怜人，万分的心疼，只是短短几月，本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将军府大小姐，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

这段时间太多太多的事压在她的身上，家族的没落，情人的背叛，好友的陷害，一个又一个伤害打击早已将她伤的百孔千疮。

香杏不禁再一次潸然泪下，她柔声安慰道：“小姐，事已至此，您也别想太多了…大夫说您此次在雪中跪的太久，寒气入体，加之小产血崩，元气耗损极大，如若不好好调理，怕是要留下病根了…”

清尘却还是未动，只是眼眶早已通红，委屈的泪水如潮涌般一波波袭来，都被她拼命压回，她紧紧的咬住下嘴唇，将所有的恨所有的痛都化在了齿间，直至嘴角漫出了一丝猩红……

“皇上，知道吗？”

默了半晌后，清尘开口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会这么问，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她却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希冀问出了口。

“……知道，知道！”

香杏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忙不迭地点点头：“皇上说让小姐您好好休息，养好身子，他忙完就过来看您。”

“呵…”

清尘轻轻哼了声，她抬眼打量房间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和香杏两人，暖阁里的炭火传来熟悉的呛鼻味，身上盖的被褥还微微泛着潮气。

“你不用骗我了…他若真的来过，这房间里怎么还会用着这呛人的木炭…”

“小姐，皇上他…”

香杏刚想解释，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楚才人安好，奴才是药司局的，奉命来给才人送药的。”

香杏脸上一喜，急步上前打开门，“小姐，您看吧，我都说皇上记挂着您，这不差人给您送药来了！”

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手里提着一个药膳盒打着小步走了进来，他先是朝屏风里头行了一礼，而后将药膳盒交给了香杏。

“皇上可有什么交代？”香杏轻轻问道。

小太监愣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摇了摇头。“皇上并未有什么交代。”

“那这是药谁让你送来的？”

“此药是刘太医命奴才送来的，对了，徐公公还让奴才带了此物给才人。”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纸包的小物。

“这是何物？”香杏愣愣接过，不自觉问道。

“回姑娘的话，此乃药司局新制灭鼠药，毒性极大。”

香杏皱眉：“这好端端的，怎么给我们送了这个东西。”

“姑娘误会了，不止才人宫中，各宫各房今日都领取了此药，只因京州大牢鼠疫严重，无法控制，今日整个大牢都已被一把火烧尽了。皇上为免宫中亦遭此…”

“你说什么？！！！”

一个沙哑而急促的声音传来，屏风里的清尘瞬间腾起，她挣扎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急急忙忙下了床。

香杏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她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小太监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声音颤抖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小太监缩了缩，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止才人宫中，各宫各房今日……都领取了此药，只因京州大牢鼠疫，鼠疫颇为严重，无法控制，今…今日整个大牢都已被烧了…”

清尘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她本就苍白的脸霎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烧了？！！

她还在京州大牢等待她翻案的爹爹娘亲此生竟是无缘再见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对不对，这一定是假的！！！”

她抓住小太监的衣领，不停地摇晃质问，几乎将他逼迫到了地上。

“奴才所…所言，句句属实，不，不敢欺瞒！”小太监不解眼前女子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是仍是一脸的惊恐。

“谁？！！是谁？！！！是谁下的令？！！！！”

清尘嘶吼出声，她早已泪如泉涌，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是…是皇上亲自下的令。”

听到小太监的话，清尘浑身一震，慢慢松了手，整个人溃然倒地，瘫软坐在了地上。

小太监趁机赶紧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房间。

一旁的香杏也是泣不成声，她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只是一直叫着小姐，小姐……

清尘仍是瘫坐在那，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台的烛火，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仿佛没有了翅膀的蝴蝶，让人心疼。

“香杏，我想回家。”

她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想回家，香杏，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突然急切地抓住了香杏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一颗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好！好！好！”香杏连忙哽咽应道：“我们回家，小姐，奴婢这就去收拾，我们走，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们今晚就走！”

西城内院，两个黑影迅速闪过。

香杏背着身体虚弱的清尘艰难的飞身跨过一个又一个宫苑房顶。

香杏是父亲一手调教出的高手，原本就是为了保护她，苦练的一身本领，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她，自己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香杏，谢谢你，还好你还在。”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划过，清尘看着脚下熟悉的大齐宫城，心里突然就空了，走了就不会再痛了，走了就不用再恨了，走了就不会再有宇文羿了…

“小姐，前面就是城门了。你抓紧了！”

香杏回头对她说，她的声音里也传来了隐隐的欣喜和期盼。

“嗯！”

清尘紧紧抓牢了香杏的衣衫，就在前面了，只要再攀爬过这道门就可以了。

她闭上了眼睛，幻想着睁开眼时就是门外的世界了。

可是这样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破。

耳边突然传来咻咻声，刷的一下，一只利箭射在了她的旁边，牢牢的钉在了城墙上，迅猛而极速！

“抓刺客啦！”

紧接着便是漫天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她与香杏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

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把灯光涌了过来，手持利箭的御林军将她们团团围住，箭在弦上，一个个锋利的箭头正对准着城墙上她们。

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他仍然穿着那灰白色的狐裘，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如她初见时的样子。

宇文羿脸色阴沉的看着墙上的人，“你要去哪？”

“去哪？”清尘无力一笑，“去哪都行，只要不是这里。”

“宇文羿，我不欠你什么，你放过我吧！”

她言辞诚恳，紧紧的盯着宇文羿，目光里不自觉流露出的乞求。

“不行！你不能走！”宇文羿冷冷地回道。

“为什么？”清尘不解。

“宇文羿，你想要的都已经达到了，皇位你有了，楚家军你占了，我的亲人，你杀了，还有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清尘没有了声音，她凄楚地望着宇文羿，“我什么都没了，你留我在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如果你还念着当初一点情，你便让我走吧…”

宇文羿脸色愈发阴沉，他那双如墨的眸子里全是愤怒的火焰，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准！”

场面一时僵持，清尘只觉心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疼，整个胸腔都闷在那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姐，无需与他多言，我托你上去，你先走吧，我自有法子脱身。”香杏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将清尘往上托起。

“不可，要走一起走！”

正当两人争辩时，清尘突然发现宇文羿的身边，一个清丽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她轻柔的靠在宇文羿的身边，朝他耳语了几句，还不时的看向这边。

云容容？！！

清尘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不好。

果然，宇文羿突然取过一旁侍卫的弓箭，弓弦拉满，立刻瞄准了自己。

“小姐快走！！！再不走都走不了了！！”

香杏不再犹豫，她一手抓牢城墙，一手使劲，将清尘猛地往上一推，清尘便站在了城墙上。

她惊喜回头，却发现宇文羿手里的箭已经射出，一道白光，极速而来。

刷的一声，重重的射在了香杏的身上！

“不要！！！！”

清尘惊慌大喊。“不要！我不走了！不要！！！”

她顿时号啕大哭，满脸是泪。

又刷的一声，又一箭射在了香杏的腿上

她几乎是马上就跪了下来，对着对面的那个人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直响！

“求求你！不要！不要再射了！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她痛哭请求，一下又一下狠狠的磕在地上，头上的鲜血汩汩流出。

“不要，不要…”

她仿佛魔怔了般，只是不停的磕头，不停的哭泣，她早已看不清对面的人，只是机械的撞地乞求。

“小姐…”

香杏微弱的声音传来。

“香杏…”清尘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她满脸泪痕地拼命爬过去试图拉起她。

香杏看着她，难掩目光里的心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求他们！好…好…活下去！”

她说完，紧抓城墙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直直地掉了下去。

“香杏！！！！”

清尘顿时大惊，连忙扑了上去，想拉住香杏的手，可却只是手指尖滑到了一丝布料。

她看着眼前坠下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停了，她的心也不跳了，她绝望大喊出声：“香杏！！！”

香杏就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裙带轻飘，极速盘旋而下。

没了，什么都没了！！！

连香杏也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

清尘绝望嘶吼，仿佛被人扼住脖子的小鸟，她除了嘶吼，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再活过来！

对面的人早就停止了射击，香杏刚刚掉到地上，就被团团围住了。

宇文羿走上前，抬头看着城墙上那个单薄的黑色身影，却迟迟没有说话。

清尘看着香杏的尸体，囔囔自语。

“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宇文羿淡淡开口：“我只是想让你留下…”

清尘笑了，她开始放声大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

只是觉得这是世间事都很好笑。

自己爱上宇文羿可笑！

自己相信云容容可笑！

自己觉得自己能逃出去可笑！

最可笑的是，她刚刚希冀这个男人至少对自己曾有过一丝丝的情，而跪地求他。

宇文羿冷冷的瞪着她，“你到底愿不愿留下，如若你坚持要走，我便将她高挂城墙，鞭尸三日！”

清尘好似没有听到，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想我留下？！”

宇文羿没有回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好，那我便留下！”

清尘缓缓站了起来，她轻轻一笑，接着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爹爹，娘亲，大哥，香杏，你们慢一点，清尘这就来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