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与顾长缨自年少入仕途,引为知己十余载,当年他身在莞口,收到顾长缨的密信赶到时,见到的只是一捧黄土。
刘邕回忆着往事,脸上已涩然,往事重提,心底不是滋味,道,“当年天机阁权侵朝野,云裕几乎一手遮天,那时谢家边关抗敌,正遇大沥水灾严重,朝廷因为开凿水路,又拨付南地粮草,国库拿不出多余的银两赈灾,皇帝震怒之下,突然肃查国库账目,整个元国上下大小官员都人心惶惶,国库账目,两岸占据一大半,当时作为两岸都总的顾兄自然而然受了波及,被扣在都府内,行动不便。”刘邕叙叙道来,往事沉重,令他自己都无法承受,无力的坐在桌旁,叹道,“当时你父亲大概也知道官场黑暗,以为顾家会就此覆灭,给我来了书信,想让我偷偷接出你母亲和两个哥哥,谁知那夜,方家竟派了人来找你父亲密谈!云裕与方家欲祸水东引,借你父亲之手将私吞税银的罪名扣在谢家身上,他们造了许多伪证,联名诸多大小官员准备弹劾谢家,那时谢意刚刚被召回燕城,军中出现叛乱,谢王爷被奸细所害,被困通源城一月之久,眼看边关就要被攻破”
因为太激动,刘邕再无法平静的说下去,他沉默片刻,整理了情绪,起身走了几步,在书架旁不知按了什么开关,只听的咔擦一声,书架被缓缓分开,露出一面墙,刘邕在墙面上按动开关,小小的墙壁中另有天地,陈放着一个木盒,他上前取出,递给顾蓉,他继续道,“这时,我接到了你父亲的第二封信。”
顾蓉将木盒打开,漆黄的信封上,是父亲的字迹:刘邕亲启
那年大雪纷飞。
刘邕在赶往盐都的路上,接到了顾长缨的第二封信。
刘弟:
见字如面。
昨夜方家派人来与我会面,我方知事情没有我所想的那么简单,谢家一门忠烈,谢侯爷镇守边关数十载,今日竟遭小人构陷,要遭如此灭顶之灾,谢家一倒、边防必破,不知多少百姓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深知不管如何,我都难逃一死,愿担下这所有莫须有罪名,只望在我身死后,刘弟能帮我照抚女儿,她尚还年幼,吾在九泉,亦感恩涕零。
顾长缨
寥寥几行字,顾蓉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她不知,当年的事竟有这般多原因在里面。
当时满天传言,顾家私吞税银,胆大包天,顾长缨夜里将所有罪全部认了下来,皇帝震怒,下旨满门抄斩!
天机阁与方家所有心思落空,谢意被放,然而云裕进言皇帝,谢家自持功高,目中无人,不若多关押几日,以杀其锐气!
偏偏皇帝还同意了。
谢意被当时还尚得宠的太子高建,私放出天牢,匆忙赶回边关,一路被天机阁的人不死不休的追杀,在肃城外,遇到了归家的顾蓉。
那时她刚刚学成下山,一路游玩,路过肃州城,听村民说山里有百雁草,她按耐不住心动独自进山找寻,就在那一天,遇到了鬼门关前的谢意。
顾蓉耳边只听得刘邕继续道,“当时我也无力回天,只能在盐都四处打探你的下落,却毫无音讯,为了找你,我倾尽财力自荐坐上了盐都都总,府内一切摆设都未曾改变,只盼你能找回府,寻找多年却毫无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亦凶多吉少了。”
他们当年未曾遇到,刘邕当上都总时,顾蓉已经被顾平带回燕城,高烧了几日,浑浑噩噩的度日。
今日旧事重演,两岸税银一事再次撕开一条口子,针对的,却是这多年盘覆在表面之下的各方势力。
皇帝自导自演想要解决两岸问题,有人坐立难安,想要如法炮制当年的情形,可是这一次,皇帝变成了高建,他在谢家的鼎力支持下,力排众议,派了王淹二下盐都。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整个两岸暗流涌动,甚至在今夜,想要杀了刘邕,来个死无对证。顾蓉毫不怀疑,如若今夜刘邕死了,对外所宣传的消息,一定是畏罪自杀。
顾蓉想通了所有的关节,这才问道,“早上刘叔被带到秋水府,是否是受了威胁?”
刘邕道,“秋水家以我妻儿性命为筹码,说只要我认罪,就可保我家人无忧。”
顾蓉果然所料不错。
今早不明所以,怕刘邕出事,让大哥去要人,后来想通了其中关节,刘邕身在盐都几载,手中定是捏了什么东西,让其忌惮。而刘邕被大哥带走,秋水家怕刘邕在大哥这被问出什么,终于狗急跳墙,这才派了人来灭口。
可是不巧的很,她一来盐都,由于对往事有惑,对都总府极为上心,也派了人埋伏在这,双方势力碰上,自然你死我活。
如此一谈,天已彻亮。
顾蓉将木盒收好,踏出屋门。
屋外假山花廊,已经被收拾干净,地面上的血迹也已不见踪影。
“蓉儿!”刘邕在身后叫住她。
顾蓉回头,刘邕苍白了一张脸,气色不好,显然昨夜受到不小的惊吓,提醒她道,“木盒有夹层。”
顾蓉还未来得及打开夹层,已经有人来报,“大人,谢世子来了!”
顾蓉摆摆手,制止刘邕出屋,道,“刘叔,一夜惊吓,你还是陪着婶婶和孩子吧,我正好有些事要找他。”
顾蓉对这府内极为熟悉,一个人到了前厅。
厅内,谢意正坐在高座之上喝茶,一身玄黑衣袍,墨玉如冠。
听到门口响动,抬起头来,却见眼前人竟是顾蓉,他微诧异,放了茶盏,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蓉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神色发怔,抬头望向他背后。
高堂之上,挂着一副竹林图。
这副图,是当年她在山上,照着庐山的竹林画的,过年时带回家中,父亲将它挂在了高堂上,引以为傲。
这副图,竟然还在这!
顾蓉收起情绪,道,“我随大哥,来盐都走一走。”
谢意已经走到她跟前,见她双目红肿,显然是哭过,衣裙还染着血迹,走一走,怕只是搪塞之词。
谢意并未点破。
顾蓉半天滴水未沾,喉咙干疼的厉害,亦不想说话,直接坐在了椅子旁,谢意站在她身侧,清晨的余光将他的影子折射在地,只安静了片刻,谢意试探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蓉哑着嗓子道,“好。”
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常年跟在谢意身旁的明八,已经去最近的市集买了热腾腾的馄饨和饺子。
两人坐在桌旁,食物下肚,顾蓉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盐都了?”
谢意道,“我也来走走。”
明八就候在门外,离得不远,听到他的话,暗道世子木头,不由抢道,“什么走走!世子,明明是你自己主动向皇上请旨非要来的!”
谢王爷近段时间卧病在床,谢意如今身为谢家当家,又统领边关数十万大军,平日何其繁忙,怎么会有这等闲心下两岸。
主动请旨顾蓉何其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王家在峦城无根无势,就算有皇帝在背后支持,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帝手中实权较少,若不是谢家每次立场坚定的拥戴,怕是这个皇帝,早就在上位的时候被架空了一切。
他主动揽过两岸一责,来了两岸却对大哥行事不过加干涉,世人都道,谢意生性喜杀戮,天生不近女色,可重逢许久,他对她总是不同。
他下两岸,若说这其中缘由无一点是因她,怕是她自己都不信。
顾蓉低头咬了一口云吞,鲜嫩的馅在嘴中漫延开来,谢意看去,只看到她微翘的眼睫,碗中蒸起一丝热气,此情此景显得格外的静谧。
九七从外院匆匆而来,瞧见屋内情形,非常有眼色的站在厅外等他。
谢意简单吃了两口,放了碗筷,这才出屋门。
九七忙禀道,“世子,已经按照你的吩咐,都准备妥了。”
屋外日头渐高,风呼呼吹来,谢意微抬了手,扫了扫衣袍,道,“看紧点,跑了一个,回去自己关禁闭。”
明八和九七皆一凛,立刻郑重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