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有些阴暗的河堤边上，翠花沉默不语。是的，她有些伤心，而让她伤心的，正是徐今对于她的态度。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如果徐今对于她的到来仍然是持可有可无的态度，或者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恼怒，那她肯定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

可是徐今却仍然像在九龙山一样，采取了逃避的态度。

“我一来就说要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像他在医院里说的那样，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翠花暗暗想到，用力的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邱秉浩跟在翠花身后，见她一路上闷闷的不说话，还以为她因为和自己不熟悉，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想了想，他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那个，翠花姑娘啊，今哥他确实事情比较多，没法来送你，你别见怪。我们合伙的这个小食店，我也就跑个堂，厨房那一摊子，我弄不好。你放心，我和今哥是发小，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放心我，也请你放心。”

心里正想着事情的翠花，听到这话却是有些好笑，回头看了看给自己提包的邱秉浩。这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留着一头弯弯曲曲的长发，穿着花衬衫，脖子上还挂着一条大金链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可偏偏说话做事都热情的很，弄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不搭理他。

听到邱秉浩的话，翠花笑了笑，回道：“没关系，他一向都不太喜欢搭理我，我都习惯了。”

邱秉浩一愣，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女人脸上的笑容，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在自嘲。

“所以，那笑容里，应该藏着一丝苦涩吧！”

邱秉浩这样想着，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他忽然对翠花有些怜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却喜欢上了刚刚经历了离婚，至少暂时对于个人感情处于绝缘状态的徐今。

于是想了想，邱秉浩又说道：“要不，我给你讲讲今哥的事？”

虽然徐今打小就心事重，有时候邱秉浩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对于眼目前徐今的想法，邱秉浩相信自己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他希望能够委婉的，向翠花表明徐今现在状态，并不适合谈情说爱。

翠花看着小心翼翼的邱秉浩，又笑了起来。这个彪形大汉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头，说话时却半趴着腰，像是害怕自己听不到一样。她有些俏皮的想到。

于是，心情轻松了不少的翠花说道：“讲吧。”

“好嘞！”

邱秉浩兴高采烈的回了一声。他感觉到翠花的心情好了一点，不知怎么的，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于是就从自己小时候抄徐今作业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两人合开了这间小食店。

从小到大都不务正业的邱秉浩，和干什么都一板一眼，有些少年老成的徐今之间的那些逸闻趣事，经过邱秉浩指手画脚，略显中二的演绎，将翠花逗的忍俊不止。

“其实我们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但我们就是成了好朋友。这话用徐今的姐姐，那个逮着我就教育我的徐大芳的话来说，就是人一旦到了底层，就没什么性格了，碰到和自己一样失败的人，很容易就相互接受，甚至还相亲相爱起来了。”

邱秉浩站住脚，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段话，然后没等翠花回答，便笑着指着面前的铁门说道：“就这儿了，老小区，虽然破点，但管得严，安全。看门的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每一个我都得叫大爷。”

翠花转头面前有些老旧的大铁门和写着“清钢小区”几个掉了漆的的大字，还没说话，却听一旁屋檐下挂着水银大灯泡的门卫室“嘎吱”一声开了门，一个披着保安服的老大爷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抬在眉前遮住了刺眼的灯光。

邱秉浩看到门开了，赶紧小跑到铁门前，讪笑着打了个千儿，说道：“刘爷，您吉祥。是我，耗子，邱秉浩，我带个朋友回家住几天。”

听到邱秉浩的话，刘大爷却置若罔闻。只将目光越过了他，向翠花看去。

翠花有些发窘，回到九龙山的这几年，她已经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了，即使是个老大爷。但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微笑着对刘大爷点了点头。

看了一阵，刘大爷终于收回了目光，又转向邱秉浩，裂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被烟熏的焦黄的大门牙。

“是耗子啊，你可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这次终于找着女朋友了？我就说嘛，你这忠厚老实的孩子，怎么可能找不到媳妇？”

刘大爷笑着说道，下了台阶就去开小门，一边却还对着邱秉浩挤眉弄眼的。

邱秉浩赶紧走到小铁门前，小声说道：“刘大爷，这不是我女朋友，就一普通朋友，刚认识的，您老可别瞎说。”

刘大爷笑嘻嘻的拉开门，说道：“知道啦，知道啦，你爸爸妈妈那都是这边的老人了，这一片儿的老人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走了，你的事情大家可不都关心着的吗？”

翠花微微有些难堪，她没想到这门卫大爷会把她当成邱秉浩的女朋友。

邱秉浩把小铁门撑住，示意翠花进去，转头又小声对刘大爷说道：“我的刘爷呀，别瞎说，真就一普通朋友，在这儿住几天，我待会就走，还得麻烦您给我开下门。我明早来接她，您巡夜的时候照顾着点儿。”

翠花走进铁门，站在不远处等着帮刘大爷关门的邱秉浩。却听到那刘大爷又小声叮嘱邱秉浩道：“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啊，你走什么呀走？听刘大爷的话，这事儿跟打麻将一个道理，得推到胡啊耗子。你这么老实干嘛？现在这社会，你不推到胡，哪里找得到媳妇啊？”

“行了行了，刘爷，您电视看多了，早点休息吧。”

邱秉浩有些焦头烂额的把刘大爷推回门卫室，转身有些尴尬的对翠花笑了笑，说道：“走吧走吧，这老头六十多了，有些糊涂了。”

翠花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有趣。

关于她的美貌，她倒是很有自信的。在南方打工的时候，她便是别人经常议论的对象。回到九龙山后这几年，更是得到了“九龙山一枝花”的称号，这让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成为焦点。

所以当邱秉浩有些不好意思的边走边小声对她解释的时候，她也只是笑了笑，说道：“没事的，我明天找到工作，说不定就搬走了。”

邱秉浩家的房子在五楼。

房子不大，只有五十来个平方，除了一间带阳台的客厅和厨房厕所，就剩下两个不到十平方的卧室。

放下东西，邱秉浩把翠花让到了沙发上，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她。然后急匆匆的跑到大一点的那间卧室里，把床上整个换了一遍。

这才回到客厅，站在门口对翠花说道：“卫生间有热水，左热右冷，都是标清楚了的。时间不早了，你先睡吧，我走了。明儿早上我九点来，带你去吃早饭。”

翠花急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谢谢你了，浩哥。”

邱秉浩笑了笑，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今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出去你就把门反锁了吧，这小区虽然挺安全的，但小心无大过。”

说完却是拉开门，转身便下楼去了。

翠花将邱秉浩送出了门，回身在客厅里坐了坐，这才到卫生间里洗了澡，换上了睡衣，进了卧室却半天也睡不着。

她起身走到客厅的阳台上，扶着栏杆眺望着外面的夜景。只见远处的夜空中有几根晃来晃去的灯柱，扰动着如烟似雾，变换着各种色彩的夜空，不由的痴了。

“这就是城市。”

她静静的看着外面，嘴里如梦魇般轻轻叱语。

......

......

早上七点半，邱秉浩便起了床。简单洗漱完毕后，坐在阳台上玩了会手机游戏，又抽了支烟，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到了八点半，这才下楼，开着小货车到了清钢小区。在大门口和坐在门卫室屋檐下喝着茶等着交班的刘大爷打了个招呼，便把车开到了单元楼下。

在楼道前停好车后，他没有着急上去，而是摇下车窗，看了看五楼的阳台，又摸出烟来，点燃抽了起来。

一支烟抽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五十。这才给手机解了锁，拨通了翠花的电话，边等着她接听边探头出去看向阳台。

“对对，是我，我在楼下了。不急不急，你准备好了下楼吧，我就在楼道口。”

邱秉浩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和从阳台上探了个头出来向下张望的翠花打了个招呼。

翠花下来的很快，看来也是起了个大早。

上了车，邱秉浩边发动汽车边笑着说道：“早啊，翠花姑娘。咱们先去吃早饭，然后......”

他顿了顿，转头看了看翠花，接着问道：“你看你今天上午有什么计划没有？”

翠花想了想，说道：“我想去劳务市场看看。”

邱秉浩愣了愣，说道：“别介，你还真想在清江找活干啊？”

翠花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说道：“是呀，我这次到清江，就是想来找活干的啊？”

“这......”

邱秉浩有些语塞，想了想，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哥昨晚说了，今天就要走。”

翠花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却又没法笑出来。

邱秉浩这厮还真是钢铁直男，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她还是强作镇定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在山上呆久了，想要过一过城里人的生活。跟他......，没什么关系的。”

邱秉浩有些发愣，他确实不理解眼前这个漂亮姑娘的想法。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用徐今的话说，这叫“顺其自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爱谁谁”。

早饭吃的很简单，在夜市边的小吃摊就解决了。

翠花吃的很少，就一根油条一碗豆浆。邱秉浩却吃了一大碗米粉，一笼小笼包和两个茶叶蛋。

老板笑着对邱秉浩说道：“浩哥，慢慢吃，你在夜市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照顾我生意呢。”

翠花有些奇怪的望着邱秉浩，却见邱秉浩一边嚼着小笼包一边说道：“嗨，这不没办法吗？你知道我们干的是夜市的活儿，任谁像我这样天天晚上一点钟收摊，第二天早上还能爬起来吃早饭，我就认他当大哥。”

老板笑着对他说道：“好吧，那你认徐今当大哥吧，他经常早上来我这吃早饭。”

邱秉浩一愣，紧接着说道：“这不算，今哥那本来就是我大哥。我是说，除了徐今，除了徐今，哈哈哈。”

翠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邱秉浩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她，说道：“今哥那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咱比不了比不了。”

徐今的勤劳，翠花是清楚的。

九龙山上人人都知道，以前井站管的不严的时候，徐今不管上不上夜班，每天早上必定是要早起跑步的，就沿着井场公路一直跑到镇上，或是吃个早饭，或是买点菜带回去。

而以前井站还没有标准化改造的时候，徐今还在井站里种了几棵果树和一小块菜地，甚至还养了几只鸡。

刚开始山民们都难以理解，一个拿工资的工人还种菜养鸡？也忒财迷了吧。后来才发现，徐今那纯粹就是闲不住。因为他巡线或是出外勤的时候，碰到有山民背柴背水的，都会帮上一把，甚至在不忙的时候，还抽时间去帮几个村子的五保户和烈属收拾些家务。

而在作业区派人来砍了他的果树，平了他的菜地之后，他闲暇时间去帮助山民们的时间就更多了。所以九龙山上，任谁提到徐今，那都是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的。

想到这里，翠花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今哥那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他就是闲不住而已。”

邱秉浩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刚才就觉得自己老是提徐今不太好，因为这姑娘看来是很喜欢徐今了，但是徐今又不喜欢她，现在这事儿又被摊自己这儿了，还真不太好处理。

吃过早饭，邱秉浩将翠花送到了清江市劳务市场，说好了十一点的时候过来接她，便开车往“志超运输公司”而去，昨天和衡志超谈好了的，今天上午去签食堂承包的合同，这可是他在徐今面前夸了海口的，必须得办成了，这样即使徐今不在，今浩小食店的营收也不会降的太多。

到了城郊的志超运输公司，邱秉浩开着车跟着一辆渣土车进了大门，将车停在一排简易板房前，正想找个人问问经理室在哪里，车门却被敲了敲。

“兄弟你找谁？”

一个穿着短袖保安服的光头大汉站在驾驶室前，手里拿着一尺来长的棍子，皱着眉头问道。

邱秉浩看了看光头大汉乌漆嘛黑的不知道纹着什么图案的手臂，赶忙摇下车窗，陪笑着递上了一根烟，说道：“兄弟，我找衡哥，衡志超，就是你们衡老板，我们是朋友，昨晚说好了今天来签食堂承包合同的。”

“哦？”

光头大汉眉毛一扬，却没有接邱秉浩手里的烟，而是抬起头打量了邱秉浩两眼，这才说道：“下来下来，下来说。”

邱秉浩嘿嘿一笑，打开车门下了车。

光头大汉仰头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身板比自己还宽的邱秉浩，有些不快的说道：“特么的就凭你这个头，还真像是衡哥的朋友。”

邱秉浩笑了笑，又把烟递了过去，顺带着摸出打火机，给他把烟点上。

光头大汉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说道：“今早上你是第三个说来签食堂承包合同的，前两个都被衡哥赶出去了。”

“呃！”

邱秉浩一愣，心想难道这衡志超昨晚酒喝多了诳自己玩呢？

转念又一想，不对呀，衡志超这人说话一向一口唾沫一个钉，不至于吧。

光头大汉却笑着说道：“那两个都是衡哥的小舅子介绍的，歪眉斜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你去吧，后面正中间，就是门口摆着两颗迎客松那间。”

邱秉浩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这小子自己又光头又纹身的，还说别人不像好人。心里腹诽着，嘴上却道着谢，急匆匆的向后面那排红砖房走去。

到了后排，果然看到两颗种着迎客松的大花盆。邱秉浩抬脚走了过去，还未到跟前，就已经听到衡志超的咆哮声。

“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是要造反呀还是要干啥？老子都说了老子已经定了的事，你特么还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这食堂的事能开玩笑吗？这特么有几百个工人呢，你说要是有一个出了问题，老子是不是还得进去？”

邱秉浩停住了脚步，正想看看形势，却见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抹的油光水滑的年轻人气冲冲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看到邱秉浩，他怔了怔，紧接着却是用怨毒的语气说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邱秉浩闻言一愣，紧接着大怒，把胸脯一挺，吼道：“特么的小兔崽子，找死呢是不？老子成全你。”

年轻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向旁边躲闪了一下，边向外跑去边说道：“你特么给老子等着。”

邱秉浩转身刚想说话，却见衡志超已经站在了门口，却是笑着对他说道：“浩哥，你来啦。对不住了啊，别管那小兔崽子，进来进来，咱谈正事。”

邱秉浩知道那年轻人多半就是衡志超的小舅子了，当即对着衡志超拱了拱手，说道：“衡哥，哥们今天赴约来了。”

邱秉浩却上前了两步，笑着说道：“得了得了，别整江湖上那一套，咱现在都是正经人。”

话是这么说，衡志超却一只手抱着邱秉浩的膀子，一只手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邱秉浩让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