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大铁门外,徐今站在车前一边抽着烟,一边和肖乾贵唠着闲嗑。
徐今时不时的抬起头,看向紧闭着的监狱大门。
今天是黄友民出狱的日子,昨晚上徐今就打电话给黄友民,叫他帮个忙,把他的小面包车洗干净,明天早上去监狱接个人。
肖乾贵还以为是接警察来办雷家三兄弟,急忙给他们求情,说好歹是乡里乡亲的,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这么弄恐怕徐今今后在健康村的名声就败了。
徐今听了半天,才明白肖乾贵是误会了,故意装作不满的说道:“老肖啊老肖,你对我的人品就这么不放心吗?我是那种背后使刀子的人吗?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了?别说和雷家三兄弟并没有个人恩怨,就算是有,你知道我肯定是刀对刀枪对枪,当面就解决,绝不记隔夜仇。再说了,你肖乾贵好歹算是国家干部,难道不知道监狱不管抓人的事吗?”
肖乾贵一听,拍着脑袋大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老徐呀老徐,你说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我的错我的错。你徐山主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俩没的说,我现在就去洗车,你说明早几点,我一准把车洗干净,你看要不要弄点红绸子野花什么的装点一下?”
徐今笑着说“滚,你以为我是去接新娘啊?还红绸子野花。”
末了他想到黄友民刚出监狱,得去去霉运,加上黄友民又是北方人,信这个。便交代了准备一个炭火盆,再弄点柚子叶和艾草,明天他有用。
肖乾贵一听就笑了,说原来是有人出狱啊?徐山主交友广阔呢!
徐今也没有解释,只说帮个忙,回头请喝酒。
九点钟的时候,大铁门“吱呀、吱呀”的打开了,徐今急忙扔掉烟,走上前去。还没到门前,却又停住了脚,原来出来的是李胜利。
李胜利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徐今,对着他招了招手。
徐今顿了顿,又立刻走上前去,到李胜利身边,笑着先递上了一根烟,又拿出打火机给李胜利点燃,这才低声问道:“怎么了?老爷子呢?”
李胜利皱着眉头说道:“嗨,你这师父,非要把囚服带走,说是留个纪念。我说你给他买了新衣服,还交代了要穿新衣服出去,可他就是不听,说是怎么进来的就要怎么出去,还得穿他以前那套毛呢西装。你说说这天,我穿夏装制服都满头大汗,他能穿那个出来吗?”
徐今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说道:“李警官,我知道你们有规定,我这会进去有些不方便。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就说我在外面等他,就说再啰嗦我就走了。”
李胜利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说道:“你威胁他,这能行?”
徐今笑了起来,说道:“你就这么原话告诉他,再补一句,不管他穿什么出来都行。”
李胜利将信将疑的回了门里。
徐今笑着回到车前,又摸出烟递给肖乾贵,自己也叼上一支,笑嘻嘻的看着大门口。
不到五分钟,大铁门又开了,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西装革履大黑皮鞋,脖子上还打着领带的黄友民,提着一个微微有些变色的黄色小皮箱,一步三摇的从门里走了出来。
徐今急忙小跑着上去,笑嘻嘻的打了个千儿,说道:“师父,您这派头,啧啧啧!徒弟给您请安了。”
黄友民看到徐今,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举手扶了扶眼镜,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小徐今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用的是激将法呢?可是你知道我在这里九年,熟人又多,总是需要给几个老哥们打个招呼再走嘛!”
徐今一手接过皮箱,一手抱着黄友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您看看,您看看,人家蹲监狱那是受大罪,您可好,不但弄了个鹿园,还结交了一众江湖朋友。嗯,这九年,不亏,不亏。”
黄友民也笑了起来,对徐今说道:“把我的箱子拿到车上去吧!”
徐今提着箱子走了两步,却发现黄友民并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好奇的回头一看,却见黄友民正转身对着监狱的大铁门长揖到地。直起身,他又对大铁门左右上方的岗楼抱了抱拳,这才转身对着徐今一挥手,说道:“走!”
到了车前,徐今对着正看着黄友民有些发愣的肖乾贵说道:“老肖,这是我师父,今天我就是来接他的。”
肖乾贵急忙下了车,帮着打开车门,对黄友民说道:“老先生,请请请。”
把黄友民让进车里,肖乾贵却拉住正准备上车的徐今,低声说道:“老徐,这是你师父?”
徐今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肖乾贵有些怀疑的向车里看了一眼,声音又低了一些,道:“这派头如果走在街上,那不是电影明星就是大学老师,可是在咱们这个地方......”
徐今呵呵一笑,低声说道:“你看你老肖,狭隘了吧?我师父不是骗子,他本来就是文化人,有那什么,气质,对,就是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知道么?”
肖乾贵愣了愣,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穿的这一身,我怕他一会儿中暑。”
徐今:“......”
果不其然,坐上车的第五分钟,黄友民就解了领带。
第六分钟,他脱了毛呢西服。
第八分钟,他脱掉了衬衣,上身只剩下一件有几个破洞的白色背心。
第十分钟,他已经转过身,趴在后座上翻自己的小皮箱。
而车到镇头小树林停下来的时候,黄友民已经恢复了在鹿园的装扮:背心、大裤衩、人字拖,手上还多了一把蒲扇,徐今仔细辨认了一下,手柄上有几滴墨水,果然是鹿园里的那一把。
徐今给肖乾贵道了谢,一手提着黄友民的小皮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白色布袋,笑嘻嘻的对黄友民说道:“师父,就在前面不远,过了这片竹林就是了。”
黄友民边摇着扇子边看着脚下的小路说道:“嗯,曲径通幽处。这儿环境不错,离镇上近,但又不是太近。”
徐今笑了笑,在前面边带路边说道:“师父,我呢,租了一栋小楼,正好我站上一个大学生的爸爸来看他,所以我就说你们都住在那里,正好他以前也是总部机关当领导的,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黄友民笑了笑,说道:“嗨,什么领导?我现在的身份是刑满释放犯,这不,按照你的意思,我户口都会落在清江,以后指不定还会到当地派出所报道。”
徐今却说道:“您别张口闭口刑满释放犯的,您有知识有文化,既然出来了,咱就好好生活。以前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黄友民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可知我刚才离开监狱的时候,为什么会对监狱行大礼?”
见徐今若有所思,像是想要回答,黄友民却接着说道:“算了,以你的智商很难明白。我直接告诉你吧,我这是在感谢监狱。”
“哦?感谢监狱?为什么?”
徐今一愣,他以为黄友民会说“和过去说再见”或是“从此就是一个崭新的自己”之类的,却不想他却是在感谢监狱。监狱有什么好感谢的?
黄友民看着一脸懵的徐今,笑了笑,说道:“算了,你书读的少,理解不了很正常。”说完顿了顿,想是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刺激徐今了,便说道:“当然,现在我出来了,你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了,我黄某人的徒弟,可以是技校毕业的,但文化修养不能只停留在技校。这两天我就给你开个书目,你半年之内要看完。”
徐今却笑着说道:“行,师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脑子笨,您多担待。”
黄友民呵呵一笑,说道:“小徐今啊,你脑子可不笨啊!否则怎么会想着拜我为师呢?”
师徒俩说说笑笑的转过了竹林,却见一个戴着草帽的胖胖的中年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池塘边钓鱼。
徐今笑了笑,刚要说话,却见中年人忽然抬起头,对着徐今举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放下手,又对着黄友民友善的笑了笑,这才又将目光投到了池塘中漂浮的鱼漂上。
黄友民奇怪的看着此人,却见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鱼漂,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
徐今小声说道:“师父,这就是您的室友老刘,刘志高。北京来的,原来也是领导,现在退二线了,我站上小刘的父亲。”
黄友民笑了笑,却是没说话,只走过去看着刘志高钓鱼。
徐今见他看的专注,便对着他指了指前方的小院。
黄友民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徐今看着两人,笑着摇了摇头,提着东西向小院而去了。
黄友民看了一会,忽然小声说道:“兄弟,你这样是钓不起来鱼的。”
刘志高回头看了看黄友民,有些奇怪的问道:“老兄你会钓鱼?”
黄友民笑了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摸出烟来,对着刘志高晃了晃,刘志高急忙站起身,摸出烟说道:“抽我的抽我的。”
黄友民看了看烟盒,笑着收起了自己的烟,接过刘志高递过来的烟,看了看,说道:“嗯,土财主啊!”
刘志高笑着说道:“嗨,就是一盒烟。老兄你说对了,我这两天都在这儿钓鱼,毛都没钓起来一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黄友民笑着说道:“你这用的是垂直钓啊,这在北方专门用来钓鱼的鱼塘可以,可咱九龙山是南方,这又是个野塘,鱼精明的很,你得用沉底钓法才行。”
刘志高愣了愣,说道:“沉底钓我也试过了,没用。有几次手感都来了,可是都拉空了。”
黄友民笑着说道:“你不要拉线太快,得多装点饵料。还有,不要撒窝子,野塘的鱼不吃这一套。你试试看。”
说完却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向着小院走去。刚到小院门口,却见徐今正忙着在门口生火盆。
徐今回头看见黄友民走了过来,急忙走过去拉着黄友民说道:“来来,师父,跨个火盆去去霉气。”
说着又拿出艾草给黄友民扫了扫身上。
黄友民嘴上说着“你又搞这些,这是封建迷信知道么?你这底层习气......”
话未说完,却是被徐今半推着跨过了火盆,进了院子,又在一个装了柚子叶的水盆里洗了手,徐今这才作罢。
黄友民见徐今收拾东西,却是走到挂花树下的躺椅上躺下,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对徐今道:“把艾草留下,晚上我得洗洗,那玩意儿去百病。”
徐今笑着说道:“行,师父您先坐,我去做饭,待会老刘回来咱们就开饭。”
说着却是又去堂屋搬了把躺椅出来,放在桂花树下,又给黄友民沏好茶,这才到厨房去洗米做饭去了。
黄友民躺在躺椅上,眼睛盯着头顶上的树叶,以及树叶缝隙中撒下来的点点阳光,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
......
徐今蒸好饭,又把肉、菜什么的收拾好,准备等刘志高回来再炒。
想着给黄友民的杯子里添点水,提着茶壶走出厨房,却见他已经歪着脑袋在躺椅上睡着了。
徐今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黄友民的茶杯里添上水,把茶壶放在一边,又去墙边的火盆上看了看烤在灰里的玉米,刚站起身,却听门外传来了刘志高的笑声。
“徐今徐今,快快,拿大盆子来,我弄了条大鱼。”
刘志高转过身用屁股顶开门,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草鱼,哈哈笑着进了门。
徐今转过身,却见黄友民已经醒了,坐起身看着刘志高手里的鱼,故作高深状的微笑不语。
刘志高将鱼交给徐今,却是快步走到黄友民面前,笑着拿过茶杯,一口气将茶水喝干,这才哈哈笑着说道:“老兄,你这办法可真行,这不到两个小时,我就钓起来一条大鱼。”
徐今将用鱼嘴上用树藤串着的草鱼提起来,也笑着说道:“是不小,这估摸着有两三斤吧!”
黄友民却说道:“嗨,小玩意儿。真要钓鱼,得去下面的雍河里,这草鱼哪有野鱼好吃?”
刘志高却对黄友民的揶揄无动于衷,只是兴奋的说道:“是呀是呀,老黄是吧?咱俩明天去下面的雍河怎么样?有你在,我明晚就能做个全鱼宴。”
黄友民却道:“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明儿个就走一趟。”
刘志高高兴的笑了起来,转头对徐今说道:“徐今,明儿个你甭来了,好好去上班。我和老黄早上就出发,钓到下午,晚上你叫小刘过来,咱吃全鱼宴。”
徐今答应了一声,便开始炒菜。
黄友民也不动声色的盯着刘志高看了半天,心想这人倒是好相处,既然是退二线的领导,今后少不得得为了徐今的事情多接近接近他。
当即便摸出烟,笑着递给刘志高一根,说道:“老刘是吧,来来,也抽根我这个。”
刘志高这会已经跑到水盆边去看鱼去了,听了黄友民的话,站起身来走到躺椅上坐下,笑着接过烟,边点烟边说道:“我听徐今说了你了,你比我大几岁,我以后就叫你黄哥了。咱还得在这里共同生活半个月呢,我觉得我呢,以前忙于工作,也不怎么会玩儿,今后玩耍这事儿呢,就得跟着黄哥你学了。”
黄友民笑着吸了一口烟,说道:“还是叫老黄吧,老刘你以前是搞技术的吧?”
刘志高一愣,接着又释然道:“咱都一个系统的,黄哥你门儿清啊!我以前搞规划的,就是审项目。”
黄友民伸出手说道:“我以前是建设总局的,搞施工的。”
刘志高笑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道:“那都是一路人嘛,用徐今他们的话怎么说的?兄弟伙!哈哈哈。”
黄友民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对,兄弟伙。我其他的不会,在九龙山这九年,就剩玩儿了。这半个月,我能让你天天玩儿的不重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