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笙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便带着昨晚就收拾好的旅行包急匆匆的下了楼，作业区派的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她。

作业区搞技术比赛集训，技术室得派技术干部当教练，这是气矿的要求，也是作业区历来的传统。

这不是因为技术干部的实际操作水平就真比这些技术工人强多少，而是因为技术比赛不仅仅只考实际操作，还有考核理论知识的笔试部分，甚至从上一届开始，还格外强调了安全管理和个人防护基本技能的内容。

理论部分，对于每天都在井站上干活的工人师傅们来讲，是最头疼的考试内容。技术干部因为长期做方案画图，又经常带队接受上级领导的检查，所以对于理论部分是很有心得的。更何况大学里学的就是理论，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所以在这理论方面，工人和技术干部是没有可比性的。

苏无笙本来是不想去趟技术比赛这趟浑水的，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刚回技术室，又很年轻，实际上对于技术比赛这方面的东西不是很熟悉，还因为当集训教练其实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早在上次技术比赛的时候，苏无笙就被抽调到作业区顶替前去当教练的刘工，谁知最后刘工是气冲冲的回来的。

据说是因为参加技术比赛的工人们对刘工负责的热工部分理解不了，集训测试的时候理论考核一塌糊涂。在考核结束时作业区领导组织的送行会上，工人们集体告了刘工一状，说他讲的内容和考核的不一样。以至于作业区领导当时就批评了刘工，还扣了他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是小事，关键是面子上挂不住。不到半年，刘工就找关系调到一百公里外的洪崖作业区去了。

技术室主任肖今辉原本是想叫作业区搞计量的李德华带着刚到技术室的刘明昊和今年来的新分大学生李清华去完成这次集训任务的，反正作业区的集训只是个过场，真正有货的是气矿组织的集训。作业区搞这次集训的目的，其实就是按领导的意思选拔出代表作业区去参加气矿技术比赛的人。

可是当肖今辉将名单报给集训组长、作业区书记李长敏的时候，李长敏拿着名单思索了半天，拿起笔将刘明昊的名字划掉，抬头对肖今辉说道：“老肖，刘明昊就算了。他刚到技术室，对作业区的情况还不了解，让他跑跑工地，多熟悉熟悉工程程序。清华可以去，他也来了有这么久了，你要多给他压担子，不要因为他是我的侄儿就照顾他。”

肖今辉接过名单，站起身来回道：“我明白的李书记，就按照您的意思办。我回去问问，看哪些技术干部最近手头事情少的，再选一个，选好了再来给您汇报。”

李长敏笑了笑，挥了挥手表示送客。

肖今辉转身向技术室走去，心里却在冷笑。昨天和气矿的副总工刘彻喝酒的时候，就打听到刘明昊是姚成刚调到作业区的，而据说刘明昊家里和气矿的副矿长张洵有点关系。而李长敏却是气矿另一位副矿长温成龙的同学。

这次姚成刚被调到安全科当科长，从气矿到作业区一直在盛传就是气矿主管安全的副矿长张洵的推荐。现在李长敏又摆明了针对姚成刚的人，似乎就坐实了两人分属不同的派别。

当肖今辉在技术室的大办公室里宣布除了李德华和李清华之外还需要一个人去集训队当教练，有谁毛遂自荐的时候，果然大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肖今辉嘿嘿一笑，说道：“八位老铁，给个面子，谁手上事情少点的，就吱一声，也就两个星期，有补助的哦！”

李德华嘿嘿一笑，说道：“肖主任，是六位老铁。我和清华你不是都已经指定了吗？你怎么不去姚经理隔壁问问呀，那里头不是还坐着刘明昊和苏无笙吗？”

肖今辉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李德华的桌子上，说道：“人家刘明昊刚到技术室，啥都不明白，你也好意思叫人家去冲锋陷阵？苏无笙我可惹不起，再说了这次领导不知抽什么风，把徐今也弄到集训队了，她要去了，万一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我怎么收场？”

抬头又看了看一屋子都在埋头装作正在勤奋工作的其他人，肖今辉笑着对李德华说道：“德华啊，我看在这技术室，也就你一个老铁支持我的工作。得，我回去考虑考虑，再指定一个人算了。”

说罢却是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摸出一支烟点燃，嘴角泛起了微笑。

果然，肖今辉的屁股还没坐热，苏无笙就端着保温杯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说道：“肖主任，听说你又说我坏话了？”

肖今辉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在这办公楼里，只要提到你苏无笙，三分钟后你就能知道这些话里哪些标点符号用错了。”

苏无笙不动声色的靠着门，喝了一口水，这才问道：“你说徐今也要参加集训队，是不是真的？”

肖今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的吸了一口烟，说道：“要不你进来说？”

苏无笙却看也不看他，只说道：“我同意去集训队当教练，但是如果去了徐今不在那儿，我立马就回来，您另请高明。”

说罢却是转身便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肖今辉吸着烟，嘴角却是泛起了微笑，翻开笔记本在李长敏划掉的刘明昊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苏无笙”三个字。

......

......

集训的地点在位于作业区和清江市之间的飞仙关气区集气站上，这里的培训装置区也是气矿专门建设的二十二个练兵场之一，而为了接待兄弟单位的人员，集气站还配套建设了一个有着三十个房间的标准中心站住宿楼。

徐今从清江县坐车到了飞仙关镇，又从镇上打了个“摩的”，紧赶慢赶的才在八点半前到了集气站。

还没进站，便看到陈凤舞端着饭盆在住宿楼的一楼打饭。

徐今急忙挥手叫道：“老陈，陈凤舞。”

陈凤舞转头看到徐今，也一脸惊喜，向着大门走了过来。

到了门口，陈凤舞笑着问道：“老徐，你也来参加集训啊，你等等啊，我去站上拿钥匙给你开门。”

去值班室拿来钥匙，打开大门，陈凤舞边上锁边说道：“你怎么来这么早？我是因为神水离得远，所以昨晚来的，你昨天应该是回清江了吧？现在过来，那不是早上不到七点就出发了？”

徐今笑着说道：“报道上说是今天早上八点半必须到嘛，我也没料到这飞仙关站离镇上还有几公里，这不还打了个摩的才到这儿的。”

陈凤舞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老徐你也忒实心眼儿了。作业区那帮老爷就没一个准时的，说是上班时间，你什么时候九点钟前看到技术室的人到井站的？人家说的是上班时间出发。”

徐今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其实也知道八点半不可能点名，但在他看来，不说准时是自己的习惯，何况自己第一次参加作业区的集训，这是个态度问题。

陈凤舞带着徐今去站上领了个饭盆，然后又给站长老胡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参加集训的朋友来报道，就带着徐今去食堂吃早饭。

“你来了就好，和我住一屋。张光第那个笨蛋，连清江站上的选拔都没过，站上推荐的时候根本就没他的名字。要是他来了，咱三个就又能一起了。”

陈凤舞边说边低头“滋遛滋遛”的吸着稀饭。

徐今笑着说道：“他们清江站是大站，近五十个人呢，可不得再选拔一次吗？光第可能对这事也不是很上心，所以不过也很正常。”

陈凤舞却讪笑道：“你这次什么情况？领导良心发现了？”

徐今知道他说的“情况”是什么意思。自己长期不和领导打交道，每次培训学习什么的，自己都得靠边站。

他低头咬了口手上的馒头，只笑着随口敷衍道：“不知道，估计是吧！”

陈凤舞呵呵一笑，却又低声说道：“老徐，你来了就好了。我了解了下这次参加集训的人，估计咱作业区也就咱哥俩有机会在气矿拿奖。”

徐今笑了笑，低下头学着他的口气说道：“老陈，别太乐观了，气矿有十一个作业区呢，你了解了一个作业区的情况，其他作业区呢？”

陈凤舞却神秘的一笑，说道：“你咋知道我了解的仅仅是我们一个作业区呢？”

“呃......”

徐今有些诧异的看着陈凤舞，却见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故作高深状。

“好吧！”

徐今笑道，埋下头继续吃饭。

陈凤舞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徐今提问，低下头看着已经把馒头吃完，正馒头消灭盆里不多的稀饭的徐今，忽然笑了起来。

“老徐你就是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说让我嘚瑟一下怎么了？你又不会少了半块肉。”

陈凤舞笑着说道。

正专心实践“光盘行动”的徐今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满脸“恨铁不成钢”神色的陈凤舞，也笑了起来。

“好吧！”

徐今笑着说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凤舞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就不告诉你。没想到吧，老徐，这下你着了我的套了。”

徐今也笑了起来，说道：“行吧行吧，你赢了。”

去寝室放东西的时候，坐在书桌前吸烟的陈凤舞还是没忍住，对铺床的徐今说道：“老徐啊，我上周去省城了一趟，和我大舅子，就是我老婆的表哥一起吃了个饭。”

“嗯！”

徐今忙着铺好床单，又把忙着装被子。

陈凤舞站起身，帮着徐今扭住两个被角。

“我大舅子是省公司的，这你知道的。他说这次省公司领导们对这次技术比赛很是重视，因为现在整个省公司技术工人的整体水平下降的非常快，领导们比较担心这事儿。”

陈凤舞边说着边拉着两个被角向后退着。

徐今把棉絮一股脑儿的塞进被子，捏着另外两个被角和陈凤舞一起抖了抖。

接过陈凤舞手里的被角，把被子叠好放在床上，接过陈凤舞递过来的烟，坐在床上，点燃吸了一口，这才说道：“没办法，十几年前便没有技校了。我记得咱们这一批好像是倒数第二批还是第三批。总之是青黄不接。”

陈凤舞笑着说道：“是呀，据说现在每个作业区都把技校生当宝贝，比大学生还精贵呢！所以我说光第是个笨蛋呢，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想办法弄个技师，难道一辈子当个烂工人？”

徐今听陈凤舞这么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你这话说的，怎么就是烂工人了？再说技师还不是工人？就算是高级技师，那也是工人，怎么也跳不出操作服务层。”

陈凤舞却笑着说道：“所以说老徐啊，你还是应该关心一下单位的形势，别老埋头苦干的。你知道吗？要改革了。改革改什么？不就是改财务和人事吗？所以说呀，只要咱评了技师，以后是有机会进入管理层的。”

“哦！”

徐今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门口的储物柜，把早上自己喝剩的一瓶矿泉水拿了过来，将剩下的水倒在饭盆里。又摸出水果刀，一刀将矿泉水瓶的上半部分削掉，将饭盆里的水倒了一点在瓶子里，这才把烟屁股扔在里面。

陈凤舞见徐今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好也将烟头扔到徐今临时做的“烟灰缸”里，笑了笑说道：“反正我不管，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就比我好，每次作业区培训又都是优秀，这次集训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

徐今笑着说道：“有教练呢，你不问教练问我？”

陈凤舞却说道：“你说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大学生？你自己摸摸良心，你信得过他们吗？”

徐今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说道：“老陈，这话咱俩说可以，跟别人可不要这么说，不是怕得罪人，而是咱是工人，人家是干部，人家领导咱么呢！”

陈凤舞有些奇怪的看着徐今道：“老徐，你这次下山是真变了啊！来来来，告诉我，这一个月有什么奇遇？”

徐今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入站的手续还没有办完呢，万一监督中心的人来检查，这不是给人飞仙关站的兄弟添麻烦吗？

......

......

李德华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场中飞奔的徐今，对一旁正撑着膝盖气喘如牛的陈凤舞道：“这特么还是人吗？老陈，你这同学该不是跑过马拉松吧？”

陈凤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道：“谁特么叫你们一直不让人老徐参赛的，我不早告诉你了吗？徐今才是真正的高手，刚理论测试的成绩你不是看到了吗？”

一旁正激动的和参加集训的采气工一起大叫着“徐哥加油，徐哥加油”的李清华听到陈凤舞的话，笑着说道：“德华哥，徐哥理论测试是满分呢！还有这操作你看看，啧啧啧，九项都在四十秒内，穿戴空呼才二十一秒，倒换流程才五十五秒，我擦，这成绩放在省公司也是前三呀！这熟练程度，这身体素质，啧啧啧！我觉得咱作业区这次在气矿要出风头了。”

正埋头记录时间的苏无笙抬头笑道：“那是，我徐哥有六块腹肌，你们谁有？德华哥，虽说你这名字挺讨人喜欢，你说说，你有么？”

李德华摸了摸自己那只有一块腹肌的肚子，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只是入队测试，今年的比赛大纲还没下来呢！”

苏无笙撇了撇嘴，说道：“德华哥，咱是个团队，你可别说丧气话啊！李书记可是说了，出一个气矿前三，咱教练组每人发一千奖金。出一个省公司前十，再发一千。”

李清华笑着说道：“德华哥，我觉得吧，以徐哥这水平，不管考什么，省公司前十是稳了。”

李德华也笑了起来，对着一堆大喊着“徐今牛逼”“徐今帅哥”“徐今我要嫁给你”的采气工们说道：“好了好了，别吵吵了，你们已经影响人家徐今发挥了。”

徐今做完全部测试科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警戒线，脱下空呼面罩，按照考核前李清华讲的程序，对李德华举手报告道：“报告考官，第三十七号考生徐今完成全部科目，请求离场，请指示。”

李德华急忙收起笑容，举起右手，又放了下来，点头道：“嗯，很标准。考核完毕，请离场。”

转过头却笑着对一众集训队员说道：“好了，入队考核全部结束。第一名，徐今。大家都要向他学习，现在休息，准备吃饭，下午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