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泽和修明雅僵持不下的时候，从走廊传来一声电梯抵达的声音。

“——叮咚。”

电梯门打开后，一只金带罗马凉靴从电梯走出来。

理香织站在电梯门口，肩膀挎着背包，两只手抓在身前的背包带子，一脸好奇地四周张望。渡边泽看到理香织愣了一下，随即喊道：“香织姐，你怎么来了？”

“啊啦！泽！”理香织脸上浮现出笑容。她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渡边泽身边。“我也担心水口同学一家，所以过来看看。”

“香织姐怎么知道水口是在这一层楼。”

“医院的院长告诉我的。我给他打电话说我弟弟有个好朋友叫水口岩，在你们医院住院，我想去看看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么？他就告诉我了。”

理香织没告诉渡边泽，早在渡边泽出门前，她就决定悄悄跟过来。不然以她对渡边泽的感情，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渡边泽在家里休息。

渡边泽出门之后，理香织立即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让司机把她送到修胧丽医院。

“这位是……”理香织看着修明雅问。

“这位是水口岩的姑姑，修明雅小姐。”渡边泽说。

“修明雅小姐么？名字有些熟悉呢。你好，我是泽的姐姐……”

理香织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修明雅豁然站起身，“你是……理香织小姐？”

“欸？修明雅小姐认识我么？”

“我曾经在失落樱大酒店的一次晚会上，跟理香织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失落樱酒店的晚会？”

“我是《第六页手札》的作者。”

“啊，我想起来了！”理香织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拍了一下。“你是那个刚一出道，就拿到芥川奖的天才美女作家。那天的晚会还专门介绍过你和你的作品，大家都对你和你的作品印象深刻。”

“但是刚刚理香织小姐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呢。”

“这个嘛……”

理香织尴尬地笑了笑，脸上冒出一滴冷汗。连渡边泽都替理香织难为情。

理香织最大的爱好是都市传说，只喜欢看和都市传说有关的小说，对其他类型的小说通通不感冒。那天晚会介绍修明雅的时候，她只是草草地飘了一眼，就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去跟酒店的员工们打听都市传说去了。

现在能够记起修明雅的名字和作品，多亏她天生过目不忘的能力。

“啊……泽不是来看望水口同学么？为什么还没有进去？”理香织机智地转移话题。

“是我没有让渡边君进去。”修明雅说，“我担心他会……杀人灭口。”

“诶？”理香织吓了一大跳，“杀人灭口？这么恐怖吗？”

“修明雅小姐依旧觉得我是嫌疑人。”渡边泽说。

“可是佐藤小姐不是已经排除泽的嫌疑了么？”理香织说。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放心。”修明雅说。

理香织仰着头想了想，“如果修明雅小姐不相信泽，那么相不相信我呢？”

“相信理香织小姐？”

“我可以为泽做担保哦。”

“担保？”

“我可以立下一个字据，泽在医院的所有行为后果都由我来承担。这样修明雅小姐总该相信泽了吧？”

“可是……”修明雅面色犹豫。

“修明雅小姐还在顾虑什么？”

修明雅当然相信理香织，但是依然感觉冒险。

她不了解渡边泽，如果渡边泽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根本不在乎理香织，进入病房之后把水口一家灭口。到时候即使有理香织的担保，能换回来水口一家的命么？

然而修明雅想到理香织身后的财阀势力，又不禁有些畏缩。

她签约的出版社是理香织身后财阀集团的下属子公司之一，她能够年纪轻轻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方面是靠自己超凡的文学天赋，另一方面是靠出版社鬼斧神工的营销。而理香织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毁掉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如果修明雅只是一个人，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还有母亲。

修明雅摩挲着书的封面。

“我在犹豫……无论我现在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都可能毁掉我整个人生。你让我该怎么选择呢，理香织小姐？”

“毁掉修明雅小姐的整个人生？”理香织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修明雅低头沉默。

理香织是锦衣玉食、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大小姐，不会理解她们这种从苦日子里煎熬过来的人们，在生活和坚持中的挣扎。即使她解释给理香织听，理香织恐怕也只会觉得她是大题小做。

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复。

“埃尔乔娜站在铺满白色花瓣的地上，身后是流光溢彩的东京铁塔。她对秀则说：我们以后还能相见么，秀则君？秀则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埃尔乔娜。埃尔乔娜问：为什么？秀则说：因为我爱你。埃尔乔娜哭出来，眼泪在她那张北欧人剔透的面孔滑过，就像玻璃割破纸张。”

修明雅浑身一震，看着渡边泽颤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情节？”

“我看过修明雅小姐的这本小说。《我们从未抵达东京铁塔》。”

“这是我的小说。我从来没想到有人会在我的面前，把我小说的内容朗诵出来……”

“我刚刚在修明雅小姐的神情中，看到深深的悲伤。那是在生活与坚持中间，拼命挣扎却又无力的样子。”渡边泽说，“就像修明雅小姐所写的小说，在畅销与文学上的选择。”

“没错……”修明雅垂下肩膀。

修明雅虽然是享誉日本的国民级作家，但是她的作品通通都是服务大众娱乐的消费品，不登大雅之堂，并不被日本主流文学界认可，这件事情成为修明雅本人的一块心病。

她不仅想让自己的小说在商业上获得成功，也想攀登文学的高峰，获得真正的认可，成为一名真正的国民作家。

然而那些读者粉丝每每夸赞修明雅小说的时候，都只说情节曲折生动、感情丰富、引人入胜，每当谈论到文学性时，往往缄口不言。更不会有人把她的书作为范本拿出来朗诵。

所以听到渡边泽朗诵自己的小说，修明雅终于感到自己的努力被认可。她的眼圈发红。

“修明雅小姐的小说中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渡边泽说，“一种对生命的赞美和怜悯。我在高中的时候，把修明雅小姐的所有小说都看过。”

“谢……谢谢……”

“修明雅小姐不必为刚刚香织姐的话而纠结。如果修明雅小姐不想要我进去看水口，我绝对不会进去。”渡边泽说，“如果刚刚香织姐的话让给修明雅小姐带来不好的情绪，我替香织姐向你道歉，香织姐她其实没有恶意。”

“没有。我不会那样想的。”修明雅说。

“原来泽一直跟我提到的那个温情派作家，就是修明雅小姐。”理香织说。

“香织姐也看过修明雅小姐的一本小说，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到作者的名字。那本小说叫《巫术师的祈愿》。”

“啊！就是那本讲村庄传说的小说么？那本小说好感人，我看过之后哭了好久。原来是修明雅小姐写的么？”

“那是我调查京都附近村庄的民俗时写的。”修明雅说，“理香织小姐喜欢，真是太好了。”

修明雅看向渡边泽。

“渡边君，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欸？？修明雅小姐为什么突然又相信泽？”理香织问。

“因为我相信我的作品。”修明雅说，“我相信能够与我的作品产生共鸣的渡边君，不会伤害水口一家。如果我的信任有错，就说明我的作品无法带给人以善良的力量，那是我作为作家的失职。我再也不会写作。渡边君，我能够相信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