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姗姗来迟。
佐伯无键和阿怂协力将海堂抬上担架上,固定着骨架。
救护车上只有三个随行的医护人员,并且规模很小,阿怂和佐伯无键不能上车。
“你先回去吧,我去医院看看。”佐伯无键说道,朝阿怂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没事,我陪你。”
“会很累的哦。”佐伯无键善意地笑笑。
“没事,我陪你。”
两人沉默着,推开从附近聚拢过来围观的路人,来到了拉面馆里。
“我在楼里看到了,你在街边徘徊好久了,就算吃了蛋糕估计也顶不住你那消耗,来碗面呗。”佐伯无键说道,看着菜单,“老板,一份高汤寿司拉面,不加蒜。”
“豚骨拉面,不加蒜。”
他们不加蒜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吃,而是等下还要去医院。
老板将两碗拉面放上来,“两位小哥,那个跳楼的是什么情况?”
“想不开,或者想的太开,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是久积怨恨。”佐伯无键说道,“其实自杀的人都差不多。”
“是么。”阿怂沉默不语,他想起了天朝一些事。
老板看两人似乎有事要谈,便识趣地走开了。
“学生时期的自杀基本只会跟这几样东西有关:学校、家庭、自身问题。”
“说白了,不就是家暴、校园欺凌、精神病么?”
“也可以这么说。”佐伯无键忽然看向阿怂,“你作为情感电台主持人,没有什么感想吗?”
“我觉得,很可惜吧,很可惜,他很快就要被淹没在信息量庞大的互联网中了。就算这件事被顶上了头条,有再多的网友抒发自己内心的悲伤,但明天如果有什么新的热搜,这件事又会被遗忘。
真正记住这件事的,只能是受害者的家人、朋友、爱人,但也不一定吧,也许时间真的能够抹除人的记忆。”
佐伯无键刚想说什么,但阿怂又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说道:
“但我会记住的,我没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小鸟梨花也是,这个我不认识的人也是,如果我早点认识他们,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
“得了吧,你穿越过来的时候本来就晚了,小鸟梨花你也是注定救不了的。”
“……”阿怂很无语地看向他,“你也知道我是穿越过来的?”
“只要有人特意去了解你就知道了,北上以前哪敢打人?”佐伯无键指的是阿怂的成名之战,打真海美子的那一拳。
“我还记得我俩在看守所里相遇的场景呢……”
“那种事情就别记住了。”
吃完拉面,佐伯无键把万元钞放到桌子上,“不用找了。”
两人走出店门,拉起门帘,佐伯无键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你真的不回去吗?”
“我都跟电台请假了,而且这本来就是我正常的作息时间。”阿怂说道。
“要走好一段路,晚上出租也很少。”
“没事,我陪你。”
佐伯无键忽然笑了,“其实从你进入F班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是唯一的正常人,在知道你是穿越过来的时候,忽然又觉得F班更加诡异了。”
“就算我穿越了,但我还是正常人好吧,你们是真的怪胎。”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们的吗?”
“虽然是怪胎,但我又看到了你们的另一面,所以我其实并不怎么讨厌你们。相反,我很喜欢F班。”
阿怂看着路灯下两人肩并肩的影子,释怀一笑:“其实我来到这个平行世界,跟去异世界没什么两样,都是没有认识的人,没有能够交流的人。如果我像那些我看的曰系轻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在日复一日的恋爱喜剧中度过日常,也许那样我真的会疯。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也把穿越的秘密一直憋在心里,天朝是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全部都是新的事物、新的文化,就像是一个穿越过来的古人一样。”
“还好!我来到了这边,遇到的是F班,我最喜欢F班的一点就是,这个班级没有氛围这种东西,不会因为读不懂空气怕说错话,也不用担心交流上遇到什么阻碍,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想跟你交流。”
“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佐伯无键说道,“也许是有意或者无意间,是你改变了F班,你看看你来之后几天,都没有人来班里,全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后来慢慢的也渐渐来班级里集合了,至于没有氛围,你可以放心,这一点完全是你带起来的。”
“扯远了吧。”
“嗯。”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东京综合病院并不远,离他们现在还有三条街口就到。
“我曾经问过樱井,打哪里很疼,但不致命。”佐伯无键伸出手,在阿怂的胸腔下,肚脐上画出一个区域,“就是这里,这里有胃、十二指肠,如果有痉挛还会牵扯大小肠,内脏最多,如果打这里,会很疼,但不致命。有很多变态杀人狂在死前就喜欢折磨这里。”
“海堂秀襟,他的这个部位,有严重的淤血堆积,并且留下了顽疾,我触碰那里就像碰到了一个铁块。”
“嗯?”
佐伯无键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皱着眉头接起来,嗯嗯哦哦了几声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
“医院的电话联系不上他家里人,让我去联系。”
佐伯说着,拿起手机打电话过去:“你家儿子被你逼的跳楼了。”
“先别挂,医院要你过来签字!”
“我已经帮你把医药费给垫了!杂种!不用你还!你过来一下会死吗?”
对面终于沉默了,说了声“我会过来的”就只听到嘟嘟声。
“该死,原来是谋杀。”佐伯无键骂了一声。
“……”阿怂默不作声。
“我救济的很多人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因为原生家庭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单亲家庭,要么是父母双亡,从小缺乏家庭温暖的人,这种人其实也是最容易走上歧途的人。”
“其实我跟秋山撒了一个小谎。”
“嗯?”
“在天朝的时候,我小学时路过一个摊位,那是我一直在找的迪迦奥特曼的模型,我只在电视里的问答节目的奖品中看到过。我很想要,我请求我父母给我买一个,但他们拒绝了,并且在街上当着小贩、路人的面指责我,说我不懂事,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还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玩具干什么?”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在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买玩具了,我做什么事都不敢跟家里提钱。班里要交班费,我性格又内向,每次都要鼓起勇气去告诉班主任,让他直接告诉我爸妈,因为我不敢跟我父母提起班费。每次有商业的聚会,我都想办法推辞,因为在饭桌上总是有别人问我为什么只吃青菜……每次这种时候我爸妈总会像个没事人一样迎合,‘对啊,你为什么只吃青菜’。
这个现状一直到我上大学时才好转,我自己在外面找兼职,终于有了点钱,即便这样我也不敢乱花。
长大后的我有了点钱,可我在买任何一样东西前,我总会想到那个下午,父母拉着我,在路人面前数落我的情景。”
“一个人如果从小就抬不起头,那么这辈子也都抬不起头了。”
“嗯……”
快走到医院了,佐伯无键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那片并不通透的星空,阿怂似乎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星辰。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也许是有的,但显然,他们抛弃了我,我在街头跟着流浪汉的队伍一直周游在岛国,泡沫经济的后遗症还席卷着这片土地。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为自己而活过,幼年时,我跟着流浪汉学习撬锁、偷自行车轮胎,那时候我为了帮流浪汉,总是在路人面前装可怜分散注意力,这样他们就可以从路人口袋里偷东西,我那时候是为了他们分给我的面包而活。
后来我进入了孤儿院,可那个地方其实是暗中培养探员的培养所,我又像个傀儡一样跟他们学习最先进的开锁技巧以及获取信息情报,那段日子无比艰苦,对我而言像是在地狱里受刑,直到我后来我真正意识到我想做的是什么,我逃离了那里。”
“我这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所以我不希望别人像我一样,对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权。所以我利用自己的基金会创办孤儿院,为那些被迫流离失所的人安排进孤儿院里当义工,就是不想让他们跟我一样,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却任由他人摆布。”
阿怂静静地聆听佐伯无键的故事,明明是一段无比悲痛的回忆,却被他轻松的语调给掩盖了过去,艰难的部分一笔带过。
他知道佐伯无键一直坚守着本心走到今天是多么地艰难,在这个利益阻碍了真诚的年代里,帮助他人其实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不会去嘲笑佐伯所做的事,更不会像社会上的那些天天把“理想值几个钱,良心值几个钱”挂在嘴边的家伙去嘲笑一个善良的人。
冷漠是一种无奈,善良却是一种选择。
童年经历过黑暗的人,最终只会走上三条路:长大以后报复社会、平庸过完一生、不让他人经历自己曾经的黑暗。
佐伯无键说完,朝阿怂招招手:“早点回去吧,剩下的我来解决。”
阿怂愣在原地,看着佐伯无键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佐伯,你真的是天使,但很可惜……这里是人间,而你终究只是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