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的脸没过多久就消肿了,虽然脸消了肿,但她心里却觉得十分不痛快,听说王屠户家婆娘得了她娘的发钗,特意去镇上的嘉和当铺沽了沽价钱,沽完越发笑得开心,屁颠屁颠的到处显摆。
这嘉和当铺可是从建康城开过来的分号,他们说不错的东西,肯定就是好东西了,这王屠户家婆娘忒无赖,她娘若不是不想和她纠缠,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出去,这些年,她娘自己都没舍得戴过。
越想越气,云澜一脚踢到路边的老槐树上,老槐树的树身轻轻晃了晃,连叶子都没落下一片来。云澜不解气,又在路坎边扯下几把野草,扎了个蔫吧的草人,把草人想象成王屠户的婆娘,脱下鞋对着稻草人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直打得草汁飞溅。打了一阵,感觉心里舒坦了些,才恹头搭脑的回家去。
回到家中,李氏正在缝制衣衫,看她推门进来,连忙向她招手,见她走过来,忙拿了衣服在她身上比划,边比划边说:“今天绣坊的人来拿做好的活计,还送了我两件旧衣服,我看这布料挺新的,颜色也适合你,就给你改了做衣裳,现在看来确实挺合适的。”李氏眉眼弯弯,拿着衣服如获至宝的样子。
云澜不由得鼻头一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李氏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她觉得她娘简直是这世间最好的娘了,她犯了错不仅没有责怪于她,还想着给她做衣裳。
李氏一边轻轻抱住云澜,一边取笑道:“那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也不嫌害臊。”
云澜闷不吭声,这几天她连砍柴的心思都没有,这会在李氏的怀里,闻着她身上香香的皂角味,突然觉得又有力气了。
隔天,云澜吃了早饭又跑去山上砍柴了。抗着柴到镇上时,已经过了午时,路过王屠户家,却见许多人在他家门前围观,围观的人大多表情惊惧脸色苍白,屋子里还有官差来来往往,于是她好奇的围上去看。
云澜个子小,很快就钻到了人群的前面,抬眼往里看去,只见王屠户一家三口歪歪斜斜的仰面倒在地上,眼睛圆睁,表情惊恐,脖颈处皮肉外翻,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满身满脸,地面上亦是鲜血四溅,场面甚是血腥可怕。
云澜吓得连连后退,尖叫着跑出人群,刚砍的柴都顾不上,跌跌撞撞的往家跑去。她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虽然和王屠户家有些恩怨,可是小孩子的恨意毕竟浅薄,她从未想过王屠户一家会横尸在她面前,何况死状还如此恐怖。
跌跌撞撞推门进家,李氏并不在家中,现在天已经擦黑,云澜想着在王屠户家看到的情景,急急跑去敲响了二丫家的门。
“二丫,你知道我娘上哪去了吗?”
“好像是到镇上的绣坊去了吧,还给你留了饭呢,她怕你回来找不见她,让我告诉你来着,你这满头大汗的,出什么事了?”二丫疑惑的看着云澜。
“王、王屠户家......”想着王屠户家的惨状,云澜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有点说不下去,二丫看着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赶紧把她让进了家门。
云澜在二丫家的堂屋坐下,就着水壶猛灌了一气水,坐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心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可她一个人不敢回家,只能在二丫家坐着等李氏回来。
二丫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去灶间给她做了碗面糊糊,云澜只今天出门砍柴的时候吃了点东西,又受了惊吓跑了一阵,这会儿看到吃的,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不客气的抬起碗,两三下就吃了个底朝天。食物落到肚里,一颗心才跟着真正的落到了肚里。
收拾了碗筷,二丫坐到云澜身边,跟她东拉西扯的聊了些趣事,见她没什么异样,才问她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澜声音哑哑的说:“我今天去镇上卖柴,看到王屠户家门口围了好多人,我一时好奇就钻进去看了一眼,哪知道,王屠户家人全死了......血流得满地都是......”
“什么......”二丫惊叫出声,也是吓了一跳,两人都突然沉默下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叫喊声,“着火了......着火了......”两人赶紧向门外跑去。
门外此时已是浓烟滚滚热浪涛天,只见云澜家的房子燃起了熊熊大火,邻居们慌张的提着水桶向房子浇水,可是火势太大,这点点的水浇上去可谓杯水车薪,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云澜她娘好像还在屋里......”
原来李氏在云澜刚去二丫家没多久就回了家,还和人打了个照面。
云澜一听,这还得了,撒腿就要往里冲,还是陈铁牛一把逮住了她,往自己身上淋了一桶水,扯下裤腰带蒙住口鼻,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背着人从浓烟中跑了出来。
此时的李氏已是奄奄一息,只见她身上并无多少烧伤,脖颈处却皮肉外翻,潺潺的往外冒着鲜血,竟跟云澜白日在王屠户家看到的尸首很是相似。
这会儿李氏看见了云澜,似松了口气,云澜看见李氏的情形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陈铁牛将李氏放到外面的空地上,云澜赶紧上前握住李氏的手,李氏乘势将手里紧握的一个东西交到了云澜手里,知道李氏有话要说,云澜边哭边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了李氏唇边。
李氏断断续续的说:“是我有负......有负姑娘......嘱托,没能好好.....照顾你,你快跑......她不会放过你的,那银钗是......”话还没说完,李氏已彻底断了气。
“娘!”云澜厉叫出声,可是李氏永远都听不见了。
还不待云澜悲伤,就见周围冒出了十来个黑衣人,他们看见女娃就挥剑而下,陈铁牛忙扯上二丫和云澜就往后山跑去,路上荆棘密布,划破了他们的衣裳和皮肤,火辣辣的疼,可是他们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来。
来的黑衣人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是陈铁牛常年在山上狩猎,熟悉地形又会些拳脚功夫,黑衣人一时半会没能追上他们,可是黑衣人会轻功,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心焦逃命之时,二丫突然绊到了树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看黑衣人越来越近,陈铁牛无法,只能扯起她二人顺势向一个小邱滚去,在那小邱后面有一小丛矮灌木,刚好够藏她二人,然后自己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二丫和云澜躲在灌木后头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动,此时夜黑如墨,寒风刺骨,两人都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陈铁牛再没回来。
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云澜和二丫才摸起来往村里悄悄走去,一路上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走到离村不远的小山坡时,已能看清村里的面貌,此时的大溪村已是尸横遍野,尸体旁还有那打翻的水桶......
二丫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跑去,云澜却一把拉住了她,她们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不能再冒这个险.......
二丫疯狂捶打云澜,狠狠的咬住她的手臂,撕下一块血肉来。云澜松开手,二丫指着她骂道:“那帮黑衣人见女孩就杀,我们村只有你们母女是外来的,不是找你会是找谁,王屠户家婆娘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扫把星,扫把星!”骂完哭着向村里跑去。
云澜征征站在原地,她是扫把星吗?
黑衣人没再出现,云澜失魂落魄的向村子里走去,二丫哭得失心裂肺,看到她走过来,怒目圆睁,“滚!”
云澜不为所动,只跪在了尸体面前,是她害了他们......
也不知跪了多久,云澜慢慢站起身来,她来到村长家,踢开了村长家的地窖,她知道那里有村长为了给他儿子娶媳妇备下的酒水。
抬了酒水出来,她将酒水一坛坛向尸体撒去。
“你疯了!”二丫怒吼。
云澜充耳不闻,继续撒,一边撒一边说:“我现在没法安葬他们,但是我会记住,这里有大溪村六十七口人,有村长,有陈大婶,有狗蛋,还有我娘......”
说完她抬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水辛辣苦涩,淌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喝了酒,她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我云澜对天发誓,无论是谁害了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他血债血偿!我定要为大溪村这六十七口人报仇雪恨!”
说完她吹亮火折子抛了出去。
二丫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站起来,跌跌撞撞向远处走去,再未回头。
熊熊大火很快席卷而来,将地上这些冰冷的尸体包裹,云澜迎风而立,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却前所未有的刚毅,眼里再没有眼泪,只有这仇恨的火焰。
她摊开手,看着李氏临死时交到她手上的玉佩,玉佩沾着些许血迹,在火焰的掩映下,闪着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