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走了快一个月,初窗终于走出了密林,看见了一条羊肠小道。又行了半日,终于到了大道上,大道平坦宽阔,未行几步终于见了人影。
那是一辆牛车,缓步而行,一壮实的汉子拉着牛走在前头,车上坐着一个妇人,怀中稳稳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牛车行驶缓慢,可能怕颠着熟睡的婴儿,路过初窗时,那妇人抬头看见了初窗,微蹙眉头,望了许久。
牛车都已经行过了初窗,却倏地停了下来,那妇人抱着孩子小心地下了车,移到初窗面前,面带笑容温柔地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吗?”
初窗左右晃了晃,心想就我一个人啊,没有别人了啊!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妇人轻轻摇着孩子,低头哄了一小会儿,又问道:“姑娘你从哪里来呀?”
初窗想了想,并没有告诉这妇人她从荆山来,便只摇了摇头。
那妇人叹了口气,又问:“那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初窗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低头看了插在荷包里的廿九,廿九向着大道延伸的方向,初窗便指了指前方。
“你要去容城啊?最近听闻这附近多了很多习道者,不太太平,小姑娘你一个人外出,家里人怎么放心啊?”
初窗并不知道什么是习道者,但听着妇人的口气想是什么洪水野兽,能让人不安宁的那种。
妇人见初窗并不说话,只点头摇头,想必是口不能言,心中便更生怜悯。
“既然你也要去容城,那我载你一程吧!不过小姑娘你最好不要这样单独外出了,外面的世界,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应对的。”
初窗不知道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妇人上了牛车。牛车虽慢,但走的很平稳,初窗坐在稻草上,也觉得很舒适。
“你为什么要帮我?”初窗看着妇人,突然冒出一句。
这让妇人有些惊讶,半张着嘴,原本她以为这小姑娘是口不能言的。
“你站在那里愣住的样子,很像我家小妹。”妇人面带苦涩,笑得有些勉强,“五年前她就你这般年纪,独自出门采买,便再也没回家。”
妇人轻轻抹了眼泪,喃喃自语道:“现在也不知道活得好不好,连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难怪妇人让初窗别独自出门,是不想让初窗步了小妹的后尘。
“你也别难过了,这事儿又怪不得你。小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那牵牛的汉子出言安慰道,“你这几年看见和小妹差不多年纪的人便总要搭理两句,总要帮帮人家。因果循环,小妹也一定会有贵人相助的。别哭了,眼泪收一收,别叫小姑娘笑话了。”
妇人抹着眼泪,点点头:“大哥说的是,小妹会没事的。”
许是妇人动静大了些,怀中宝宝便被惊醒了。只见小宝宝脑袋一摇一摇,眉头皱了又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一双灵动圆润的眼睛转个不停,瞧见了妇人,又咧开嘴呵呵呵地笑着。
妇人收了泪,也微笑着看着小宝宝,轻轻摇头逗着孩子,孩子便咧嘴笑得更开了。
初窗看着孩子的笑容,纯洁无邪,烂漫天真,让人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啊?”妇人越看越觉得初窗的神情像极了小妹,便总想多了解一些。
“初窗。”虽然师父告诉她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但有些东西初窗还是看得出来的,譬如这妇人的亲切真诚,这汉子的踏实沉稳,以及他们提及小妹时的悲切伤感。
“我叫季秋,这是我大哥季东。”
季秋说她很像她的小妹,又好心载她,那便称姐姐也挺好。
“那我叫你季姐姐吧!”
“可别这样叫!”季秋连忙制止道。
“为什么?”
“单字后面带称呼那是那些有姓氏的家族才能用的。像我们这种平民哪里会有姓氏,不过是请村里教书先生为我们取了几个名而已。你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季秋姐姐便好。”
“季秋姐姐。”
“哎。”季秋特别容易感伤,这不又眼角泛泪了。
“你怎么又这样了?别叫初窗妹子笑话了。”季冬略带埋怨地数落了季秋几句。
“我高兴不成吗?”
“季冬大哥。”初窗又对着季冬唤了一句。
呆滞了一会儿,季冬才应了一句哎。季冬虽然嘴上数落季秋总落泪叫人笑话,但听到这句季冬大哥时仿佛真的就听见小妹当初在耳边真真切切地唤着自己的声音,便也忍不住眼角泛泪,偷偷伸手抹了抹,还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风有点大,眼睛进沙子了。”
明明没有风。
牛车行了半日,终于到了容城城门口。城墙高筑,庄严巍峨,护佑一方子民,免受乱境之苦。
季秋抱着孩子下了车,初窗也跳了下来。
季秋站在初窗身边,问道:“初窗小妹,你进城是要做甚?”
初窗也不知,又不好解释自己发生的一切,只说了一句:“找我师父。”
“那这样我们也帮不了小妹你什么忙了。这样吧,我们兄妹俩在城内西街十三巷开了家豆腐店,名叫秋冬豆腐,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便是。”
初窗点了点头。
季秋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白色棉上衣,塞到初窗手里,道:“小妹,衣服你收好,天冷,可别受了凉。我们也只能载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便要自己走了。初窗小妹,万事小心,一路珍重。”说完不等初窗反应,便和季冬一起向城门走去。
“等等。”初窗突然叫住两人。
季秋疑惑着回头,不解地问:“小妹还有什么事吗?”
初窗走上前,从荷包里摸出流光珠,递到季秋手中,平静道:“谢谢你们载我。”
云启他们借宿了一晚,便将流光珠给了初窗,那季秋他们载了初窗一程,还给了自己衣服,便总回报点什么。
初窗想得简单,对方投之以李,那我便报之以桃。但当流光珠从初窗荷包里拿出来那一刻,季冬瞬间不淡定了,只连忙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那珠子,一瞬间碰到初窗的手,又觉得授受不亲,有些着急,一急便顺手撕了衣袖盖住了珠子。
初窗和季秋十分不解地看着季冬这一系列让人不明所以的动作。
季冬左右看了看,还好这个时候周围没有什么人,又是白天,珠子散出的光芒并不明显,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季冬将二人拉到一旁,这才小心地问初窗:“小妹,这珠子你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云启赠与自己时说过,这是流光珠,初窗便也只老实答道:“流光珠啊!”
“大哥,怎么了?这枚珠子有什么不对吗?”季秋见大哥十分紧张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季冬有些惊讶,问:“你是习道者吗?”
初窗不解地答:“习道者?什么是习道者?”之前听季秋的话,这习道者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初窗这装扮和神情,以及连什么是习道者都不知道,便知她不是了。
“我在容城张家务工时,曾看张家小少爷用过这东西,说是灵族的流光珠,只有习道者才能用,一枚便价值百金,我看那小少爷珍爱得很,日日把玩,爱不释手。”
“百金?这么贵重?那小妹你可要收好了,如今世道人心难测,难免有不轨之徒要打这珠子主意。”季秋说着便单手抱着怀中孩子,另一只手将珠子和布一并送到初窗手中,叮嘱道:“千万收好,财不可外露。”
初窗看着珠子,并不觉得这珠子有多贵重,这珠子不就是会发光吗?之前在山林里她一直把它当烛火照明而已。而且季秋兄妹帮了她,她报答他们不是很正常吗?
“你们载了我这么远一程,还给了我衣服,这珠子是谢礼,谢谢你们帮我。”
季秋苦笑道:“不过是顺便,而且你也称呼我一声姐姐,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谢礼呢!小妹,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了,千万要收好。”
“可是……”初窗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季秋打断了。
“好了,世道艰辛,你自己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