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竹苑,藏书阁。
韩续挺立在一个书架前,正捧着一本书在翻阅,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曹二夫人病情如何了?”
容景站在一侧,回声道:“今早有弟子到曹家看过,那曹二夫人面色比之前好些了,能下床走动了。”
韩续点点头,把目光移回到书上,无意间瞥见旁边一处书架,书籍摆放似乎和以往不同。
“这里的书有人动过?”
容景解释道:“昨夜一只猫把书碰落在地,后来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是他听昨夜看管藏书阁的弟子说的。
“为何有猫?”
“兴许是白天开窗时,趁机溜进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竹氏弟子急匆匆走进来。
“韩师兄,松氏弟子到了!”
“喔?他们现在在何处?”
“五步亭!”
韩续忙放下手中的书,和容景出了藏书阁,往五步亭赶去。
未到五步亭,远远看到亭中有四人。
五步亭外,是一片杏树,清香四溢,胭脂万点,花开灿烂如云霞。
松瑶走到一株杏树旁,从枝桠上摘下一朵杏花,插在鬓边,问一旁的尤长安:“好看吗?”
尤长安倚着栏杆,望向松瑶,微微笑了一下:“好看!”
松瑶笑着眨了眨眼睛,又另摘下两朵杏花,走到松悦跟前:“姐姐,我也给你插一朵!”
说着,松瑶选了一朵开得最艳的,替松悦插上。粉香花瓣衬着融融脂粉,使松悦看上去格外温柔清雅。
松逸从松瑶手里捻起剩下那朵杏花,走到尤长安身旁:“时不羽,你也插一朵?”
尤长安猛地挺直身子:“师兄,我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你生得如此俊俏,若再插上一朵花,就是站在女子中,也绝不逊色。我偏要给你插!”
说着,松逸将杏花往尤长安鬓边插去。尤长安见状,急忙一闪,顿时躲开。松逸未罢休,继续追赶,几度眼看要抓住尤长安,却被她左躲右闪,轻松避开。
松逸心有不甘,运了一口气,猝然出掌,向尤长安劈过去。尤长安立即惊觉,身子一仰,脚步一侧,伸手勾住他的腰带,正要将他提起,忽然瞥见两人往这边走来,认得是那日在曹家门口遇见的竹氏弟子。
尤长安忙将手收回。此时,松逸见她分神,有机可趁,于是又劈了一掌过去。尤长安虽已觉察,却未出手,见旁边有一水洼,便迎上松逸那一掌,身子一歪,一头栽进泥洼里,顿时沾了一脸泥。
松逸见后,顿觉痛快,捧腹大笑。
松瑶瞪了他一眼,走去搀起尤长安。
“二哥,让你不要欺负时不羽的!”
松逸收敛了一下笑容,道:“我哪有欺负他,是他自己功夫差劲罢了!”
这时,韩续和容景已经走到跟前。两人向松悦一行人叉手一拜,韩续道:“在下韩续,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四人也叉手回礼。松悦曾和韩续有过一面之缘,认得他,浅笑道:“韩公子言重了!耳闻宛城景色佳,这一路上真是一睹为快。往后在风回竹苑有烦扰的地方,还望多担待!”
“松悦姑娘,不必客气!这几位是?”
“这两位是舍弟和舍妹,叫松逸、松瑶。”松悦介绍道,“这位是松氏新弟子,叫时不羽。”
韩续看向“时不羽”,满面淤泥,看不清相貌,却未生疑。
尤长安见两人没认出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松悦本想先去拜见竹氏宗主竹成章。可听韩续说,此时竹成章不在风回竹苑。
韩续因有要紧事处理,离开前,吩咐容景带松悦四人到客房歇息。
此时,风回竹苑伫立于午后的阳光中,四周皆是山,突显一派安谧幽静。
翘首望去,山峦青翠,曲径幽幽,楼台掩映,仿佛笼罩在一片祥云瑞雾中,朦胧飘渺,洁净无尘,有如仙境一般。
一路上,不时听见风响泉鸣,几只仙鹤凌空盘旋,落在殿顶上。
容景领着四人穿廊过院,走进一处宽敞宅院。安顿好松悦和松瑶,而后带尤长安和松逸来到另一间客房。
房中东西各一床,窗明几净,家什齐整且精雅。
容景对松逸和尤长安道:“二位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待宗主和少主回来,我再派人来告知。”
“有劳了!”
松逸目送容景离开后,忙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尽,仍觉得渴,又连喝了两杯。
喝罢,松逸用衣袖拭干嘴角的茶水,望向尤长安,见她仍旧满面污泥,道:“时不羽,你该去洗洗脸了!”
“不碍事!”尤长安走到西边那床,放下包袱,“对了,方才他说的少主是谁?”
“竹涣。”
“竹涣?”
“他自幼父母双亡,被叔父收养。他的叔父,就是当今竹氏宗主竹成章。听闻竹宗主一直待他视如己初,悉心栽培!”
尤长安听了,轻叹了一口气,道:“又一个同病相怜之人!”
松逸眉头一蹙:“同病相怜?可我怎么听我爹说,你父母健在?”
“喔,我是想起了表兄家邻居的二叔的夫人的侄女!”
“表兄家邻居?二叔的夫人?侄女……”
尤长安走过来,见松逸仍在梳理其中关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往门外走了出去。
“时不羽,你去哪?”
“洗脸!”
***
溪涧边,青草萋萋,烟水迷离。
尤长安蹲在涧边,伸手捧水洗脸,水清凉凉的,像一缕清风拂面。脸庞的淤泥被洗掉,雪肌露出来,在水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素净。
洗净脸后,尤长安倚靠着身后一块巨石,席地而坐。心想应给古木他们报个平安。于是,从腰间摸出一条红绫,默念了一句,红绫上立即出现字迹:“已到风回竹苑,无恙!”
紧接着,字迹隐去,二尺红绫替传语。只有收信人方能看到上面的字。
尤长安松开手中红绫,红绫随即飞舞而上,朝西北方向的无名洞府飞去。
就在此时,一阵山风骤然吹来,红绫偏离,转而往东南方向飘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尤长安忙站起身,沿着东南方向寻去。随后走进一片竹林,远远瞧见前方长着两棵古树,高耸入云,宛如两条苍龙,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两树中间枝干横生交错,如同搭了一座鹊桥。
树下摆放着一张小方桌,一把木椅,铺着竹青色的布坐垫,树影斑驳,叶子飒飒,很是清幽。
尤长安走到桌边,往桌上望去,桌上摆着一套乌黑幽亮的茶具,一个茶壶、一只茶杯,茶杯里剩了半杯茶水。此时,一片落叶飞舞回旋,落在茶杯旁。
尤长安抬头一看,一个男子静静躺在“鹊桥”上,头枕着一只手,正在悠闲小憩,一袭柔滑的月白衣衫,衬着苍苍古树,乍一看,犹如染了月白的雪覆盖在树枝上。
方才飘走的红绫,不知何时已落在男子眉眼上,平整地遮住了双眸。此时,红绫两端垂下,和月白色衣袂在风中摇曳。
尤长安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环视四周,见无他人,腾身一跃,来到树上。男子好似睡得很沉,浑然不觉。
尤长安小心走近,蹲在身旁,伸手去取红绫。嫩白柔指刚一触到眉骨,指尖滑凉,男子眉眼微微颤了一下。尤长安以为他醒了,忙收回手,不敢动弹。
过了片刻,男子并无反应,似乎仍未醒。尤长安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到他脸上方,小心翼翼凑近,手指再次触到眉骨,轻轻拂过,正要撩起红绫,手腕猛然被一只大手握住,顿时一股温热透过衣袖。她惊得睁圆了眼睛。
男子惊醒,伸手取下红绫,坐起身来。
只见他长得目若朗星,眉似苍山,五官俊朗,浑身上下白白净净,再瞧那身段,挺拔而风流,透着一股英武出尘之气。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
男子定定望着尤长安,也愣住了。眼前之人身着青衫,眉目疏秀,眸子清亮,似一波秋水,神采奕奕,如同一片青碧叶子浮在水面上。恍似旧识!
“你松手……”尤长安挣了挣手,提醒道。
男子瞥了她手腕一眼,不仅没松开,反倒越抓越紧,问:“你是何人?为何来风回竹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我是……”
话未说完,尤长安忽听见一阵脚步声,往树下望去,松逸行色匆匆赶来。
“可算找到你了!”
见时不羽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松逸怔了一下,拿眼打量他,有些面生,却长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见尤长安的话,松逸回过神来,道:“姐姐让我来寻你,一起去拜见竹宗主。”
“竹宗主回来了?”
“是啊!你还不赶紧下来?”
男子的手松了。尤长安扭头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随即从他手中扯过红绫,跳回地面。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隐没在竹林外。
男子凝望了半晌,收回目光,看到身旁落有一块木牌,捡起一看,是松氏弟子的腰牌,上面刻有三个字:时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