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第二次见李淑蕴时,她正一个人托着腮帮子坐在石头上发呆。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可她好似没有察觉一般,也不觉得冷,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只是一身大红色的毛披风,在周身一片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姚安负手而立,站在廊下的柱子后面打量她,企图从眼前安静的画卷里窥探一二分往日熟悉的气息:三年前在太子的生辰宴上,他也这样偷窥过李淑蕴。那时的李淑蕴正耀武扬威又嚣张跋扈的训斥身边的小姑娘。姚安看不惯,回家向祖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李淑蕴的所作所为,又哭又闹的逼着家里人给他退了亲。
不曾想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如今自己名声狼狈,母亲竟然又找到了李家。
一时间姚安心里感慨,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默默地躲在一旁看着李淑蕴。
很快,假山后走出来一个披着浅紫色披风的女孩,她径直走到李淑蕴面前,居高临下的推搡一把道:“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母亲正和姚家太太、老太太说这话,你就不见了。”
李淑蕴很快回过神来,不过却没理她,只恍做没听见似的扭过头去。
“和你说话呢!”田玉河拽了拽披风,不耐烦道:“还不快回去?非要麻烦我出来叫你一次!冷死我了。”
“我出来静静,等下回去。”李淑蕴语气平淡,不屑于多争辩一二。
“等什么?姚家太太要相看你呢!”田玉河撇撇嘴轻蔑一笑道:“你躲这一时有什么用啊?迟早都要嫁给姚家那个纨绔少爷的!不过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孽缘,怪不得我母亲,毕竟你们两以前就定过亲了,如今就当是再续前缘了。”
“哦。”李淑蕴面容沉寂,微微仰头看了田玉河一眼:“知道了。”
“嘁!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啊!”田玉河紧了紧披风,一面往回走,一面说道:“去了苏州三年,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了?不过是烂鱼找烂虾,乌龟配王八罢了!”
闻言姚安往后退了一步,苦涩勾了勾嘴角,只眼睁睁地看着训斥李淑蕴的姑娘匆匆行走,一闪身进了屋子。接着李淑蕴也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也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她神情淡淡,仿佛一点情绪也没有。
姚安摸了摸冻的彤红的鼻子,心里颇不是滋味。自己还不知道,原来他在京城的名声已经狼狈至此了?
烂鱼烂虾,乌龟王八。
从前自己看不上李淑蕴,如今风水轮流转,到她看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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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石恒山眉头一皱,尽管已经十分克制情绪,可语气里的震惊和怒意仍旧不容忽视:“大姑母家的提亲,李家竟然又答应了?”
虽然事不关己,可说话时郡主面上也有几分尴尬:“是啊……”她说着立马补充几句:“哎,说到底是两个孩子有缘分,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还能成亲,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什么好事?
石恒山鼻息间呼吸声突然重了,仿佛是十分不屑。他低下头拍了拍衣摆道:“哪有什么缘分?不过是后妈的孩子没人疼罢了。姚安是个什么德性,咱们自家人还不清楚吗?李家能图他什么?难道图他不长进没出息吗?”
郡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嗔怪一句:“怎么说话呢?姚安好歹是你侄儿,你是做叔叔的,忍心看他婚事黄了嘛!”
“我……”想起自己和姚安的身份关系,石恒山瞬间没话讲了。
娘俩话赶话聊到了婚事上,郡主不由得试探几句:“儿啊,那你和范家二姑娘的事儿,考虑的如何了?”
提起范平玉,石恒山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一晚李淑蕴和他说过的话。当下心里一阵烦闷,轻轻摇摇头,故作随意笑道:“李淑蕴和范平玉是表姊妹,我与姚安是表叔侄,这样岂不是乱了伦理,母亲怎么还盯着范家?”他说着拽下披风要往外走去,惹得郡主急切地盯着他的背影喊话:“照你的意思,是又不满意了?这些年挑了多少人家了,喜欢什么样的你倒是说啊,娘也好给你寻啊!”
回应她的是门帘落下的声音,片刻后,隔着门帘传来石恒山的话语:“母亲,不急。”
郡主长叹一声:“还不急?等过了年你都二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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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石恒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梦到过上一世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一晚闭上眼睛,脑海里竟然全是当年和李淑蕴成亲时的场景。
红烛,喜字,炮仗,美酒,新娘的盖头,裙摆下露出的纤细的绣鞋,以及牵着的柔软娇小的手。一切的回忆突然清晰的恍若发生昨天,一场梦让整个夜晚都陷入了往日的旖旎记忆。
石恒山猛地睁开双眼。
皎洁的月光投过雕花窗落在床帐上,夜晚视线朦胧不清,室内静谧一片。床边的暖盆冒着丝丝热气,透过帘子慢慢腾在脸上,温热的感觉仿佛是情人正贴在脸颊上。
石恒山突然想起来,上一世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李淑蕴,可两人还是有一段很短暂的相对愉快的时光。
那会儿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修养,也算不上温柔体贴,却多了旁人没有的一份直率和大胆。
刚成亲那会儿,自己虽然总板着脸不冷不热的,可她却敢在夜里趁着他睡的迷糊就凑过来抱着他,丝毫不知羞怯地拉着他的手。刚开始他心中另有所属总会推开李淑蕴,可到后来林蒹葭也嫁了,他断了往日念想,也慢慢习惯了她的做法。甚至到后来可以毫不顾忌、甚至肆无忌惮地去直接解她衣裳……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总之他知道,这个性格大胆直率的姑娘是不会拒绝的。因为每每事罢,她总会紧紧搂着他的腰,而他也会难得有耐心地同她说几句话。
都说了什么呢?
石恒山仔细想了许久,终于回忆起来了。大约就是李淑蕴会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而他简单又明了地说一两句,待李淑蕴再追问时,他便草草丢下一句:“说了你也不懂,睡吧。”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想到这这,石恒山不由得叹息一声:上一世那一场失败的婚姻,他何曾不是罪魁祸首呢?他终究也欠了她。
石恒山翻身坐了起来,眸光闪烁一下,心道:她不想嫁给姚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他思来想去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范平瑞。
他们两个是表兄妹,又有苏州三年相处的时光,若是能成亲估计会过的不错。这件事如果范平瑞肯配合,说他们自幼定了娃娃亲,李家和姚家的婚事或许就不作数了。
至于她说过喜欢自己的话……石恒山笑着摇摇头,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算知道,也太不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