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恰逢小寒节气,正午,香菊和稳婆一番商议。
“就在今晚了。”香菊言。
“今夜你且打起精神。夜半待我窗边敲击三下,你支开其余丫鬟,然后我进入屋内助你,如何?”
“就这么定了。”
……
夜幕降临,香菊焦虑地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由于香菊屋内类似婴孩啼哭的声音偶尔出现,香菊院内的仆人们有些害怕,欧阳颀很重视此事。请道士作法后,说是屋内有怨灵,但香菊肚子内的孩子是天上福星下凡,自带神力,可以压制住怨灵作祟,孩子一出生后,怨灵会完全消散。虽说如此,但大部分丫鬟还是能避则避,不愿在香菊屋内侍奉——这倒遂了香菊的心思,人越少越妙。
香菊在屋内强撑着眼皮,心想稳婆怎么还不行动。
过了许久,香菊终于听见了那三声敲击声。
“啊~啊~肚子好痛,肚子好痛~来人呐,快去帮我找稳婆去!我肚子好痛,快要生啦!”
在外屋休息的仆人们陆续被吵醒,听到这话,忙乱穿衣服,去寻稳婆。全院的仆人是忙得鸡飞狗跳,却一个个惧于邪灵,不肯进去香菊里屋。
香菊趁机推开衣柜,从后面的暗格中取出被憋坏的男婴,男婴由于暗格内空气不足,已经晕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两个身影从后门闪入了香菊的屋内。
香菊以为是稳婆,回首却惊觉,来者不善——除稳婆外,另一个身影是欧阳颀!
“老爷!你!怎么来了!”
香菊脸上出现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惊恐。
欧阳颀神色冷峻,一个箭步过去,那双大手锁住了香菊的脖子,让她无法发声。
“稳婆,你快干活。”欧阳颀吩咐道。
只见稳婆放下了手中襁褓,先用厚实隔音的白色厚实帷幕将里屋围住,再去外面吩咐众人,准备好木盆热水毛巾剪刀等,在屋外恭候,不得入内。后稳婆又钻进了里屋,将预先准备好的狗血块放入水盆中,一股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一旁大叫,“夫人,用力呀;夫人,你出点声儿呀……夫人,夫人,你别睡呀……”
本来众人离产房便不近,加之白布隔音效果甚佳,又有稳婆故意制造一些声音,故而大伙儿对于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得并不真切。众人只盼着快快生下来,好让恶灵退散去,让自己安心睡个觉。
屋内。欧阳颀狠狠地扼住香菊的咽喉,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香菊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香菊嘴巴蠕动,像是要为自己辩白几句。
“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你让我觉得我曾经的每一天都很恶心!”
“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好,你完全感受不到吗?!那个奸夫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一对黄泉夫妻!”
“只是太可惜这张脸了……你不配拥有这一张脸!你不配!”
“……”
欧阳颀还在自顾自说,而香菊已不知何时断了气,双腿不再乱蹬。
身而为人,不怕付出爱,而是怕付出之后的背叛。爱之深,恨之切。背叛,如同绚烂花朵之上的那一根毒刺,越是美丽,越是麻痹大意,而那根刺也扎得越疼,疼到心尖上,让人难以呼吸。
欧阳颀逐渐恢复了理智。
望着眼前的尸体和尸体附近的男婴,他冷冷地对着稳婆,“剩下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
“老爷放心,我会办好的!”稳婆忙答道。
搂过襁褓内的女婴,欧阳颀将那块阴鱼状的玉放入女婴的口中。接着步履稳健走出屋子,对众人说,“老天垂怜,喜得福星降临,今得小女,衔玉而生!”众人忙恭贺道喜。
“其母生产之时不幸血崩离世,差人将其好生埋葬。”
一个小妾,产难而亡,老爷尚且不伤心,还有谁会伤心呢?大宅院里,这些都已司空见惯了,倒也无人起疑——此乃后话。
话说欧阳颀正在前院宣布女婴诞生的喜讯,稳婆将现场伪装成产难现场,然后抱起男婴从后院离去。
经过后院,稳婆心想,这个男婴带着也是个累赘,都已经被藏了这么久,都快没气了,看样子也难以活下去,不如扔进井里寻个干净。便将男婴扔下了欧阳家的一口井里,然后离去。回到家后,收拾好银票和行李,连夜离开了京城……
冬日朱氏嗜睡。晚上被外面的的嘈杂声闹醒,发了一通脾气,一脸怒气问丫鬟怎么回事?
“回夫人,说是香姨娘今夜生了。”
“什么?生了?!”朱氏的睡意顿时全无,“一个是女孩,另一个呢?”
“夫人,您怕是睡糊涂了吧”,旁边的老嬷嬷笑道,“统共就是一个!一个女孩!而且呀,香姨娘已经难产而亡了!”
“什么?!”朱氏嗓门不经又提高了些,“只生了一个女孩?!那小贱人死啦?!”
“千真万确!”老嬷嬷喜上眉梢,“夫人大可放心!以后呀,那个小蹄子再也碍不着你的眼啦!”
朱氏虽喜,却也迷惑,那个贱婢就这么死了。正在胡思乱想无头绪时,欧阳颀来到了朱氏院子。
“夫人!感谢老天,我终于有一个闺女了,这绝对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道士口中的福星,就是她!她一出生,嘴里便衔着一块宝玉,这玉我在我江国实属罕见,定是从天上仙境所得!”
院内众人闻此称奇道喜。
“夜已深了,你们且去休息吧。我今晚便在夫人这儿住下了。”
众人散去。
朱氏忙问,怎么回事?
欧阳颀轻描淡写道,香菊与孩子均未保住。
“夫人,原先是我冷落了你。从今以后,我不再气你负你,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虽是浅浅几句话,却胜过了万语千言。朱氏面对着这个深爱着的男人,靠在他怀中哽咽不已。
“夫人,不要哭了,从前是我眼拙,使珍珠蒙尘,今后的路我们一起走。”他用手指轻轻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真的不要哭了,你一哭,孩子也会跟着哭的,你看,她又在哭了。”
朱氏听罢噗嗤一笑,此时婴儿也停止了啼哭,看着他俩,咯吱咯吱地笑。
“她好可爱呀,感觉能听懂咱俩说话似的,我哭,她也哭;我笑,她也跟着笑。”夫人忍不住用手逗逗这个小可爱。
“这说明她跟咱们有缘,能体贴我们的心思。”欧阳颀握住了夫人的手,带着夫人的手一起抚摸那只小可爱的胖乎乎小脸。
朱氏整个人都要醉了。多年来的幻想,终成为了现实。
“夫君,你打算怎么给娃娃取个什么名字呀?”
“今天是小寒之夜,小寒,亦是晓寒,知晓贫寒,我本布衣,虽一朝登科,终不可忘本。夫人,你觉得取名为‘欧阳晓寒’如何?”
“夫君,我认为此名极妙。”
“……”
一夜体己之言,夫妻二人终于同心同德,从此举案齐眉,恩恩爱爱,不言自是一番新天地。
五年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欧阳颀为官正直,深受老皇帝器重,体恤百姓,在民间的口碑也很不错。家宅安宁,一家人其乐融融:夫人善解人意;儿子聪慧听话;女儿活泼可爱,作为一个衔玉而生的福星,被大家护着宠着,其府内的生活倒是过得比亲儿子更好!欧阳颀对晓寒虽宠爱得过头些使她有些骄纵,但念其毕竟年纪还小,日后慢慢教导倒也无伤大雅,此乃后话。
但是,背叛那朵花上的利刺,始终令欧阳颀隐隐作痛。
今日晓寒被撞,若是旁人干的倒也无妨,日后注意一下便是了。可是,当提到那个从井里捡上来的弃婴——那个刘阿婆口中“不知是府里那个不正经的丫鬟的孽种,被扔进了井里”的孽种,当往日的不堪再次被触及,心痛的感觉仍然在,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
……
日复一日,公子清忙里偷闲,经常和星星一起玩耍,教星星读书认字,偶尔还带着星星去王家家塾学习去,幸得未被父亲撞见。晓寒则十分粘着父亲,只要父亲不去上朝办公,她就跟在身边。
这日,父亲和晓寒轻车简从,旁边只跟着一个张妈,主仆三人来到了城郊处。
雨过天晴,天色尚佳,蓝天为幕,中间些许轻如蝉翼的云丝点缀其间。在这蓝色的苍穹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日光照耀,稻穗上的露珠闪耀着金光,仿佛整个稻田是一个巨大的满载珠宝的木匣。不是珠宝,但对于田间辛勤劳作的农民而言,他们就是珍宝!微风过处,送来稻穗的缕缕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忧伤。
久违的土地芬芳,欧阳颀又在此刻感受到了。
显而易见,晓寒并没有父亲这般的好心情。日光毒辣,红扑扑的小脸上全是火辣辣的滋味,额前细密的小汗珠打湿了周围的发丝,贴附在皮肤上,好生难受。时不时还有一些讨厌的稻飞虱和三化螟撞上来,不一会儿,肢体裸露皮肤的地方蚊起了多个红肿的小包,越挠越痒,不一会儿便把细嫩的皮肤抓破皮了,在汗水的浸渍下,辛辣感愈发强烈……
晓寒嘟着嘴,抱怨爹爹为何要到此处。
“乖乖之前不是吵着要跟出城嘛。现在可不是反悔的时候哦。”欧阳颀乘势不再抱搂着晓寒,把晓寒放在了地上,让她自己走路,而自己则舒展舒展被小姑娘压麻了的双臂。
“人家的鞋子都脏了,旁边全是泥!爹爹都不疼我了!”
没走几步,晓寒又开始抱怨了。
欧阳颀笑而不语。
“爹爹!太热了,我好累!我不想走了!”说着说着,小姑娘又开始撒娇了,然后说什么也不肯往前面走。
欧阳颀无奈,“哎呦喂,都是爹爹平日里把你宠坏了,马上就到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不,我要爹爹抱!”晓寒不肯妥协。
“张妈,你来抱抱晓寒吧,我手脚已有些酸痛了。”
“好的,老爷。”
“不!要!”晓寒说什么都不肯配合,手脚并用抵抗着张妈,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我就要爹爹抱!你走开!”
真是拿眼前这个小姑娘没办法了。虽是撒娇犯错,但这么可爱的女娃娃,仿佛从画中走出的福娃娃一般的人物,让人的心都要萌化了,怎么舍得责罚呢?
正在此时,不远处跑来了一个小姑娘,
“请问您是欧阳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