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手搭在阿九的脖颈上,那双手并非如同京城贵女们一般保养得宜,掌心处有些细细的茧,有着粗糙的触感。
正在阿九心里抖生警觉的时候,老夫人却是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她能从她身上感觉到某种厚重的情绪,便听她问道:“阿九,你父亲是否名叫郁仪,是位郎中?”
阿九惊愕了一瞬,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夫人将阿九抱得更紧,紧到阿九都觉得要窒息了,却听见那明明还在风华正茂年纪,却要被迫叫上一个老字的女子,终是落了泪。
她强压下明显的哭腔,对阿九平静的说道:“十六年前,是我将你交给郁仪,让他带你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的。”
阿九一愣,脑子有点宕机,轻声地问了一句说道:“你是我娘,卿卿?”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原姓钟离,单名一个卿字,小字卿卿。”
遍寻而不得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人面前,是会让人很手足无措的,阿九想过她的母亲是为了保护她才将她送去偏远的地方,可是十六年前的京城里,唐家如日中天,结果她的母亲却连护住她,将她留在身边都做不到吗?
阿九心中残留的,那点被母亲抛弃的怨恨在这一刻无限扩散起来。
唐老夫人从来都是在阿谀奉承与落井下石的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存在,自然能够看出阿九这写在脸上的情绪,故而她清了清嗓子,说起来了从前的事。
“在我幼年时,大家虽然觉得异瞳者眸色不同,但却没有后来视之为妖邪的观念,大家只会觉得那只是有点特别的特征,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异瞳者为妖邪的概念流传的越来越广,直到二十年前玄帝下令,异瞳者杀无赦,才是真正的绝了所有异瞳者的生路。”老夫人缓缓地说着从前往事。
“那法律刚出来的几年里,禁军满京城地查着异瞳者,一查到就是直接杀掉,连同包庇异瞳者人家也一同杀掉,那时候京中人人自危,心觉这不过是玄帝又搞出来的清理官员的新花样。”
“我那时自诩光明磊落,不怕这些,便在那个时间点嫁给了唐宁,并怀了身孕。”老夫人看着阿九说道:“那腹中的孩子便是你。”
“你与我阿爹是怎么认识的?”阿九暂时叫不来这位突然认亲的女性娘,便退了一步只说你。
“我在孕中,身体很不适,经常呕吐又食欲不振,唐宁请了无数个大夫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请了,还是不见好,于是便找来了郁仪,郁仪说他是游方的郎中,知晓各地的偏方,有办法治我的毛病。”
“他带着一顶看不见人脸的黑色斗笠,那个时候我只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不想接收他的治疗,只是唐宁见不得我如此辛苦,于是还是让他开了药方,结果果真是极为有效,于是唐宁就安排了他在府中住下,帮助我养胎。”
“平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之后,玄帝又下令搜查各府有无私藏异瞳者的现象,那时候我本是完全不在意的,唐家世代忠良,我家亦是在朝中卓有功勋,再加之先前玄帝几乎血洗了京中所有不以为意的异瞳者,我在那几年就没见过一个眼睛有问题的人。”
“然而,数日后,我生产,生下了个异瞳的女婴,当时搜查的人就堵在将军府门前,接生的的产婆念在我平日里的恩惠,答应了不说出去,只是我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唐宁。”
“唐宁是个古板的疯子,为了他所谓的忠君报国,竟是告诉我要将女儿交给那些来搜查的人,”老夫人说话时候到声音都哽咽了,“他们这一家人,竟然全部都同意唐宁的看法,我直到那一天才看清唐宁,才看清唐家人。”
“他们只不过是被洗脑了的工具而已,根本不顾念亲情,我那时候气极了,唐宁体谅我要做出如此决定不易,便将我软禁起来,让我与你告别。”
“那后来,我又是怎么和阿爹一起到了西南山区之中的?”阿九出声问道,唐老夫人的话她已然信了八分。
“因为郁仪也是异瞳者,”唐老夫人说道:“那天满城搜捕异瞳者的时候,他慌不择路闯入了我被软禁的地方,他摘掉了蒙住了脸的斗笠,露出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我当时又惊又喜,便请求郁仪带走你,郁仪说我该给你起个名字,留个暗号,以便等数年之后此祸终结,他可以让你再来找我。”
“所以我说,那天是隆冬初九,便叫阿九,不冠之姓,以此显出差别,若日后有一叫阿九的女子入京我便知晓她就是我的女儿了。”
“可我阿爹双目失明,他如何能从京城走那么远?”这是阿九对唐老夫人说辞的唯一疑惑,毕竟唐老夫人又不可能图她什么,所以大抵也是没必要编个故事来骗她的。
可这故事实在有个有个编不圆的地方,让阿九心中疑窦丛生。
“郁仪在京城的时候,还未失明,”唐老夫人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迟疑着说道:“他目中的双眼可还在否?”
她的阿爹从来都会用东西挡住双眼,她哪里能够知道他的眼睛的情况,他根本从来不会让她去看的,只有阿爹下葬的那一日,她曾听见村中的神棍说,身体不全之人无回超生,她那时候还以为是神棍又在说酸化,现在想来,看来就是指阿爹的眼睛了。
“所以,叫我一声娘吧,刚好你也要嫁与昭儿。”唐老夫人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期待地看着阿九。
阿九也看着她,那个字就在她的嘴边打转,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唐昭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对唐老夫人说道:“今日儿来见母亲,是因为想着与阿九的成亲之礼还未拜过高堂,既然母亲即使儿子之母又是阿九之母,便受我夫妻二人一拜吧。”
京郊别院,阿九与唐昭在此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