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国王蔷兑杰拉也没法睡觉，他亲自到王室寺庙贡香寺，跟竺佛朔聊了整整一夜。

竺佛朔本名朔德亚，因为他是来自天竺的和尚，中国人在文献中称他为竺佛朔或者竺朔佛，实际上日常称呼都叫他海梦法师、大师。

竺佛朔出身于贵霜帝国的姚迪拉王国婆罗门种姓，又是一代高僧，虽然在佛教尚未普及，也不知道种姓制度的大汉，他的地位不怎么高，但是在天竺，他可是国王、贵族的座上客，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的。

何况，国王蔷兑杰拉的种姓只是刹帝利，在种姓上比他矮了一截。

蔷兑杰拉亲访竺佛朔，与他秉烛夜谈，听他讲述他三十多年来到西域、大汉弘法，期间遭遇战争，后来被袁耀安置在白马寺，招收大量大弟子学习天竺语言和佛法的整个经过。

竺佛朔还详细介绍了袁耀带领滚滚集团强势崛起，平定大汉战乱，彻底改革大汉政治，并且连续数年开拓海外领地的情况。

“开拓海外领地？”蔷兑杰拉敏感地捕捉到自己想要具体了解的问题，“那么，这一次袁公爵出使天竺，会不会也有开拓海外领地的想法？”

“当然有。”竺佛朔也看出了蔷兑杰拉的担忧，劝道，“不过陛下不用担心，袁公爵只会占领那些无主之地，或者尚未拥有完整政权的原始人类居住地。我天竺已经拥有完备的王国政权，袁公爵绝对不会强行占领。”

“大师为何如此自信？”

“因为这几年袁公爵的势力早已到达大汉南海诸国，与南部半岛上的占婆国、扶南国、狼牙修、刚迦国等国进行贸易活动，如果愿意加入大汉联邦自然欢迎，不愿意加入的，袁公爵都没有武力吞并其领土。”

“既然大汉国如此强大，为何他不愿吞并这些国家？”

“因为袁公爵不希望战争。”竺佛朔说道，“袁公爵从崛起至今，都只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阻止战争，开展贸易。他说，战争只会带来死亡和萧条，只有贸易才能带来财富和发展。天下万国，都应当和平相处，不应该相互战争。”

袁耀难道真的这么佛性？蔷兑杰拉沉默了一会儿，盯着竺佛朔说道：“不瞒大师，我曾听到过跟你这番谈话意思完全相反的说法。”

“哦？”竺佛朔眉头一皱，将佛珠捻了几下，问道，“难道陛下在大汉还有耳目？”

“耳目倒是没有，不过，两年多前，有一位大汉商人经商来到这里，向我们透露一些大汉的情况。”

“那人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什么？”

“那人名叫士田，关于袁公爵的崛起，他说的与你大同小异，不过，他说袁公爵的崛起主要依靠武力震慑，他在海外已经征服大量王国部落，只怕迟早带兵来到天竺，将天竺诸国纳入大汉统治。”

“一派胡言！”

竺佛朔知道士氏是交州第一豪族，这商人士田拥有如此实力，应该就出自交州士氏。没想到此人身为跨国大商人，竟然如此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他到底有何目的。

蔷兑杰拉见一代高僧居然动怒，反而疑云更重。但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若非如此，那袁公爵为何带领这么多兵马来到天竺？”

“这个”

竺佛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过去没有跟袁耀出海，不太明白袁耀需要这么多人手的原因，他以为只是为了安全的需要。但如果你说为了安全，这不等于此地无银吗，所以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袁耀真的只是来访问，做贸易，其实一两千人坐船前来即可，确实没必要带上这么多兵马。这个时代的海盗，还没有力量在海上发起这么大规模的攻击。

竺佛朔哑口无言了半天，这才说道：“陛下不妨召郭奉孝、步子山二位使节询问，或许他们会有合理解释。”

蔷兑杰拉想了想，觉得明天他跟大汉使节迟早得讨论这个问题，既然绕不开，何不现在就开诚布公来讨论，于是派人去请郭嘉、步骘二人。

郭嘉、步骘二人正在藏经阁里饱览图书典籍，听到国王半夜召见，急忙放下书卷来见国王。

“原来陛下有此担心，”郭嘉假装事先不知蔷兑杰拉的担忧，说道，“陛下多虑了，我们带来这么多人，主要是因为需要在路上开采煤矿补充轮船燃料，而开采煤矿的地方，常常是没有人烟之地，没有足够人手不行。”

“煤矿？”蔷兑杰拉问道，“煤矿是什么东西？”

“陛下，就是我天竺也曾从地下出土的可以燃烧的黑石。”竺佛朔帮郭嘉解释道。

原来天竺人也早就在耕作过程中从地下挖出过煤炭，并且知道它是可以燃烧的。

“燃烧黑石行船？”

蔷兑杰拉更糊涂了。他已经听到汇报，竺佛朔和郭嘉等人乘坐的铁船，不用划桨，不用风帆，呜呜一叫就能开动，没想到是烧黑石来开动的。

但他如何也想不通，烧黑石如何能让船动起来。

郭嘉见他疑惑不解，只好把蒸汽机动力原理跟他说明。蒸汽的力量能顶起锅盖，任何文明都早已知道，而利用蒸汽的力量的原理，也不算很复杂，郭嘉解释了半天，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蔷兑杰拉不但听明白了，而且听得兴趣盎然。

但是听完之后，他仍顾虑重重：“可是，我如何说服众臣相信你们？”

原来，古代印度国王的权威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大。首先他们大多出身刹帝利种姓，在种姓上比婆罗门低其次，印度始终没有出现过中央集权的王朝，即便有几个王朝曾经几乎统一整个半岛，但都不属于中央集权国家，它下面还有大量拥有极大自治权的王国、部落，直到21世纪的印度依然如此。

这种制度当然有好有坏，好是不太容易出现大暴君，人民生活得相对较为自由。所以，印度数千年，虽然没有统一王朝，各国战乱不断，但始终没有华夏王朝那样周期性的大起大落。

坏处是，由于没有中央集权，很难调动全部力量对抗外来文明的入侵，这也是印度半岛数千年来源源不断被来自北方的民族欺负的主要原因。

羯陵伽国同样如此，它虽然人口只有两百万，可是下面仍有大量小王国和部落，这些王国、部落的国王、贵族、长老，乃至出身婆罗门种姓的高级神职人员，都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国王只不过是他们的代表，并没有独断专行的权力。

郭嘉和步骘对望一眼，步骘道：“陛下放心，袁公爵只率诸王、使臣及数百卫士来见陛下，其余人马都留在船上，袁公爵定然不会让陛下感到为难。”

蔷兑杰拉一想，这个办法虽然显得自己有点失礼，但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高兴道：“既如此，明日我与三位一同迎接袁公爵。”

国王走后，竺佛朔跟郭嘉、步骘二人聊起士田，郭嘉、步骘二人与交州士氏家族不少才俊交往颇厚，士氏家族中的士匡又是滚滚集团董事，他们对士氏家族多少有些了解，却没听说过这么一个拥有跨国经商实力的大商人。

“不用猜了，”郭嘉道，“明日问一问越王，就知道了。”于是三人也分别散去休息。

次日，蔷兑杰拉召集众臣继续商议，听说袁耀只率数百人登岸访问，原本担心引狼入室，绝不肯让大汉使团上岸的大臣们终于妥协。

为了弥补礼节上的不周，蔷兑杰拉决定亲自跟随郭嘉等人到海边迎接袁耀。顺便，他也想仔细看看这艘不用人力、风力，依靠烧黑石就能航行的铁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