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康听说袁耀移栽结束,召他去了解情况,袁耀告诉他再等三四天,秧苗如果顺利返青,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一切跟其他稻田一样,只需精心照顾,即可见到收获。
陆康又详细询问探矿、炼铁之事,袁耀知无不言,无所隐瞒。陆康见他思想成熟却又毫无城府,自己作为他父亲的敌对势力,却毫不防范,愈加喜爱。
袁耀辞去之后,陆康不觉心中慨叹:“哎,想我陆康一生刚直好胜,晚年竟然栽在此小儿手中。袁公路啊袁公路,汝虽不足道,却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陆康明白袁耀掌握新的水稻技术和冶铁技术的意义,此子不死,天下终归袁氏。可是,就算杀死袁耀,大汉就能复兴吗?
“天降此儿,难道果真是汉祚将尽?”
想到自己一生忠于大汉,以致获得“忠义将军”的荣誉称号,如今却为要不要杀死一个自己喜爱的天才少年感到纠结,陆康突然潸然泪下。
“阿翁,你在哭么?”陆康正在低头抹泪,突然一个童声问道。
“阿绩啊,过来过来。”陆康见是自己五岁的幼儿陆绩,笑道,“阿翁没哭,阿翁将来给你找一个好老师,他天上地下什么都知道,可以教你好多好多东西,好不好啊?”
陆绩扑入陆康怀中摸着陆康的长须奶声奶气说道:“我不要,我要跟阿翁学习。”
陆康紧紧抱着陆绩,眼眶中泛着莹莹泪花。
陆康一生有多个子女,遗憾的是几个儿子大都英年早逝,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幼子,陆儁七岁,陆绩五岁。陆康年迈,担心幼子失怙,对他们颇为宠溺。
可怜这两个孩子,同样逃不出陆康子孙短命的魔咒。十年后朝廷追思陆康之忠节,拜陆儁为郎中,但数年后也病死。陆绩才学冠绝一时,曾任东吴郁林郡太守,可惜一代才子只活了三十二岁。
“将军,施上计求见。”
陆康正在忘我舐犊,忽听门侯报告,将陆绩放出怀抱说道:“阿翁要会客,阿绩去找哥哥玩,好不好?”
“嗯。”陆绩噔噔噔走入后堂。
送走幼子,陆康用袖子点了点眼角,让门侯请施畏进见,边整理几案上的木简边问道:“施上计何事来见?”
“将军,畏有密事奏闻。”
陆康眉头一皱,抬头看他一眼,施畏赶紧将头低下。陆康放下木简,对左右一挥手,所有侍从全部退去。
“说吧。”
施畏拱手拜道:“将军,自董卓乱政以来,中原板荡,群雄逐鹿。我庐江偏居一隅,原本难以争锋,熟料天赐良机,不知将军有意否?”
“何谓良机?”
施畏侧头瞟了一眼门外,说道:“将军,方才走出府中的少年,便是将军的良机!”
“哦?”陆康从坐榻上缓缓站了起来,双眼眯成一线,一道锐利目光射出,逼得施畏抖抖瑟瑟,不敢抬头……
次日,袁耀准备与众人前去查看农田,发现周瑜召集的随从家丁徒附竟达三百人,袁耀问道:“公瑾,我们去查看农田,又不是去打仗,何必带这么多人?”
周瑜道:“如今稻田播种完毕,农人无事,都想跟随侍从公子,不过是想多得目睹公子威容而已。”
“哈哈哈……”袁耀笑道,“我常以为公瑾老实,原来都是装的。”
鲁肃道:“公子说的是,子扬才是真的老实。”
“呃……”袁耀一时说不上话,这个黑不溜秋的劳模样子看上去确实老实,可是别人不知,但袁耀还能不知道,这是一个杀匪首不眨眼的家伙,哪敢说他老实。
倒是鲁肃才是真的老实,别看他样子比谁都彪悍。
大丈夫能伸能屈,鲁肃一生主张联刘抗曹,和亮亮是大猩猩惜大猩猩,历史证明他们的主张才是正确的。而周瑜跟刘备斗了很多年,临死才幡然悔悟,把鲁肃推上自己的位置改弦更张。
这说明,外表真能迷惑人。周瑜最潇洒,但心机却最多;刘晔样子憨厚,却出手果断狠辣;鲁肃身材雄健,却真正屈伸自如。
但如果他们知道袁耀女生一般的外表下原来是一颗猥琐的大叔之心,会不会怀疑人生。
周瑜笑道:“那我只好老实交代,如今公子今非昔比,瞩目日众,不得不防小人暗箭。”
袁耀道:“不必过度紧张,在忠义将军眼皮底下,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如此一来,反而显得我们不信任将军了。要知道,我跟将军是有赌约的,不相互信任,这如何对赌。”
鲁肃道:“我们当然信任将军,但未必信任将军之外所有人。”
众人正说着,忽见陆尚率两百名亲兵过来,一见周氏这么多人,陆尚笑道:“看来,我有点多此一举了。”
周瑜道:“是将军派你来的?”
陆尚道:“正是。”
周瑜对袁耀道:“你瞧,将军心思与我等相同吧。”
袁耀拱手向陆尚谢道:“多谢将军牵挂,加恩辛苦了,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徒耗人力。”
陆尚道:“既然拉出来了,就当练练腿力吧。”
至此,袁耀在庐江境内走动,身边动辄三百五百人陪护。想想当年周晖兄弟“出入常百余乘”,比自己这番景象估计差远了。
却说施畏见了陆康之后的第二天,到冶父山下的郡兵军营见挚友章弓。章弓是庐江郡尉,统领四曲一万余郡兵。
章弓见施畏边喝茶边长吁短叹,问他有何心结。
“我为忠义将军惋惜啊。”施畏说道。
章弓大奇,问道:“将军有何惋惜之事?”
施畏放下茶碗,凑近几案小声说道:“子羿难道甘心终老此山,不想随将军逐鹿中原,创一番伟业?”
章弓大惊道:“敬之此话何意?”
“不瞒子羿,我派人追踪那周氏表弟袁光多日。那小子可谓天人,在铜官山下不到半日,找到两处矿床,一处铜矿,一处铁矿。后到春谷山中,只一日找到高品位浅埋铁矿,这几日每日出炉铁水二三万斤,日进斗金,自古以来,未曾有也。如今又在我庐江试验水稻育秧移栽技术,那稻田也是长势茁壮,秋后必获丰收。这正是天助我庐江啊!昨日我觐见将军,劝将军辟用此人,或软禁于庐江,凭借其水稻与炼铁技术,只需一两年,我庐江便积谷如山,兵强马壮,以此逐鹿中原,无往不胜。可惜将军不听我言,哎,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原来如此,”章弓叹口气道,“敬之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施畏抬头望一眼章弓,问道:“子羿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章弓道:“你也知道,将军年事已高,雄心不再,你劝也无用了。”
施畏突然抓住章弓手臂,说道:“我知道将军年时已高,可是子羿正当壮年啊!兄若肯起事,畏愿受驱使,共创不世之业。”
章弓大惊,将施畏的手掰开说道:“敬之昏话,欲族灭我一家吗?郡兵将士多忠于将军,敬之不会不知。”
施畏紧握拳头,脸上终于暴露出三国时期一代酷吏的本相,狠狠说道:“忠于将军如何,大丈夫行事以天下为重。子羿召来,将旧将尽皆铲除,庐江万余精兵便可在握,何惧之有!”
“万万不可,”章弓摇摇头道,“此事凶险万分,难有把握,敬之莫要再提。”
施畏正身冷笑道:“子羿空有一身勇力,却原来如此胆小,放弃眼前大好机会不要。这是天下啊,整个天下啊!子羿兄!”施畏做双手托举状,放到章弓眼前,一直盯着他看。
章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袁光此儿动不得。”
“哦,”施畏问道,“为何?”
章弓向前凑去,小声说道:“此儿乃左将军长子。”
“啪!”施畏一惊,将茶碗扫落于地。
章弓立刻抓住他颤抖的手臂说道:“敬之莫慌。此消息绝对不能外传,此小儿稍有差池,庐江立刻引来左将军数万大军,只怕寸草不留。”
章弓不知道,施畏双手不停颤抖不是惊慌,而是激动。
作为一代酷吏,他才不在乎人命。他激动的是,自己了解一条绝密情报,并可以为我所用。
从郡尉府出来,施畏顿足叹道:“竖子不足与谋!”说完抬头望天,站着不动。
两名随从牵马过来问道:“施上计回府吗?”
施畏站了一会儿,突然阴笑两声,双手往后一甩,翻身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