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太和7年暮春
东京细雨已绵绵下足了半月有余。日中以过,宋门大街上有名的清风酒肆,今日也是门庭冷清,罕有客至。
湿寒阴冷的倒春寒让平日里那些个先生、郎君们甚少出现在酒肆雅集之中。
清风酒肆的博士,是个极机灵的清瘦少年人。见老掌柜在柜台后,杵着打盹。也不打搅掌柜的瞌睡,轻手轻脚打理好酒肆内的卫生,将打扫器具归置好,迈步出了酒肆。
他在门廊下的台阶上,屈腿坐了下来,杵着头懒洋洋的,望着往日异常拥挤热闹的街巷发呆。
街巷地面上铺的厚石板,因连绵不断的细雨而泛起亮光,原本角落里灰蒙蒙的草木,现下亦是翠绿透亮,淅淅沥沥的春雨,从屋檐瓦舍滴落,偶有行人匆匆而过,溅起高低错落的珠花……
他懒懒散散的张口打了个哈欠......
远处雾气朦胧的街口处,不知何时,一宽袖白衫,披头散发的郎君,未撑雨具缓缓踱来。来人身姿悠然,步伐缓慢,好似在暖阳下的郊外踏春。
待那人走近,才赫然看清,这哪里是什么郎君,来人分明是个粉面桃腮,脖颈修长的娇俏女郎。
此女周身,似有光晕笼罩为她隔开雨水,踏雨而来却通身清爽干燥。再观衣衫,穿的也并非是白衫,而是裹着一袭松松垮垮,且薄如蝉翼绣有桃花的粉白衣裳。未束腰,衣摆下隐隐露出的双足亦是不着鞋袜。
少年脑中空白,双眼发直,盯着那双莹白精致的玉足,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近他,直至立在跟前。
来人微垂眉眼~打量跟前这个屈膝坐在台阶上,痴望着她双足的少年郎。星眸微转,旋即眉眼间似有丝丝笑意流转,掀唇道:“此处可是食肆?”
半息,见少年仍在走神,便转身欣赏起眼前华丽、雅致的屋舍,并不着急回话。
待女子转过身,少年方似梦中惊醒,慌忙起身不慎被台阶绊了个跌跄。瞬时耳根、脖颈通红。
他竟对着女子双足发痴,真真是无地自容!
少年郎颇为懊恼,垂眸润了润喉道:“此处正是食肆,女郎可随我来”话毕,转身做引人姿态,领着女子踏进了清风。
酒肆内里明亮、洁净,入门斜右手方向有一门帘隔开,里头乃是厨间,紧靠厨间的是收银钱的柜面,此刻掌柜正在后头打盹。大堂其余方向另设有,大小不一的雅间,雅间皆用朦胧轻纱与外界隔开,形成独立的空间
撩开纱帘入内,里头又设有,两独坐方榻,中间置有食案,而方榻靠里均设有绿漆臂撑,可供人稍稍倚靠歇息。
少年将人引至矮榻,见她坐下方温声道:“女郎想食些什么?”
女子侧目好奇道“都有些什么吃食”?忽然想起,现如今,凡间的吃食她是一概不懂,便又改口
“小郎君帮我打量着,捡几样新鲜的吃食,上两碟子可好?”
少年郎点了点头,微笑着应下:“自是可以的,女郎且稍歇息片刻。”
女子颔首道了句“甚好!”
这少年的脸看着很是违和。她摇了摇头,不欲多思。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女子改跪坐为斜靠,支着额头、合上眼睑,倚在绿漆臂撑上。她其实是来自万里之外的海岛,名唤“姚因”
本体乃是一千五百年的桃树,是凡人口中常道的妖,她原本也是在深山中安安分分的修炼,虽性子颇为懒散,修炼亦称不上勤勉,却也想着有朝一日可蜕凡成仙,修得正果!
哪知三月前忽做一梦,知晓了前生,醒来后身边又放着,前生惯使的“阿无剑”。
呆懵两日可算是知晓,为何从开智,入道、至今修炼从无瓶颈曲折,被整个山的妖精们,羡慕嫉妒的原因了。这也是为何,她突然涉足凡间的缘由。要知晓它们这些,等闲是不做梦的,一旦做梦便是示警,需得谨慎视之...
只是如今她已是妖身,将阿无给她做什么?斩自己?
“.......”
少年微低头弓着腰,一手撩帘、一手托着食盘踏入了雅间,抬眼便是“美人春困图”眼中惊艳一闪而过,随即强压下心中绮旋心思,不敢再看
姚因不过是歪着身子假寐,少年撩帘她便已知晓,睁开眼见少年正专心摆放酒菜,遂勾着唇角起身。
少年郎敛眸微笑着将耳杯,递与女子手边并言:
“我观女郎衣着,似用过寒食散,便做主布置了寒食肉羹、髓饼,恰好今日有将将出窖的麦子酒,遂也为女郎温了一壶,女郎慢饮。”
姚囙很是迷糊,凭衣衫就判断她服食了“寒食散”?又因“寒食散”而为她布置的这桌酒菜?虽已忆起前生事迹,但已然是千万年前的事情了,与现在凡间种种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致使她这头一回入凡间,觉得处处是即新鲜又迷惑。
她稍抬手并开口拦住了少年,欲退出雅间的动作
“小郎君若无它事,可否与我说道说道,何谓寒食散?”
少年愣了几息,现在竟还有人不识寒食散?
他惊疑不定的望着跟前的女郎,穿着如此单薄且赤足行走,若是未服寒食散,难不成此女不识寒暑?
姚囙挑眉看着他,疑惑又纠结的表情也不言语。随手提起了案几上,小小的铜壶自行添了酒,端起耳杯尽饮。随后惊喜的瞧着手中的耳杯,现如今凡间的酒竟是如此香醇!立时将心思全投进了酒里。
少年微蹙眉犹疑片刻,温声启唇“女郎且稍候,我与掌柜告知一声。”
姚囙心思这会,都在杯中遂并未抬头。摆了摆手示意晓得了。
少年看着榻上,恨不得扎进酒里的女子,微微勾唇,眸光脉脉,转身撩起了纱帘。
真真是,三杯温酒穿肠过,一朵桃花上脸来!
姚囙手中的酒壶,不过片刻便已空空见底,再倒不出酒来!
侧眸正巧瞥见少年进来,她便拎着酒壶与少年呼道:“小郎君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再与我温上一壶”!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看着实在是太小了些,遂又改口道
“一壶不够,给我温两壶,快快送来,好让我接着痛饮”!
少年郎单脚跨进雅间,耳畔便传来极欢快,清亮的嗓音。他不禁止步,抬首就见雅座上的女郎,晃荡着手中的酒壶望着他,眸光极亮!少年怔了怔,目光在女子面上打了个转,又在酒壶上溜达了一圈,下意识点头退出了雅间。
他实则并非博士,而是清风酒肆的主家,名唤“陈文昆”。
日子过的实在是无趣,遂易容骗过掌柜,抢了下人的活计,欲体验一番不同的生活。统共在酒肆内不过两月,这几日正想着,将真正的酒博士换回来呢,就遇上个这么古怪又有趣的女郎。
陈文昆摇了摇头轻笑,他从不沾酒,也不知这杯中之物,有何处,如此吸引此女....
姚囙见少年郎点头退出了雅间,知是出去温酒了,很是满意。咂巴了下嘴,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酒壶,剜了勺肉羹送进口中
真香!无怪呼,那几位精怪见天的喜欢往凡间跑,啧啧~~不过下山前那几位说什么来着?
哦!不可使用法术,不可随意变化、不可强行改变凡人命运、不可使法术打架斗殴伤害凡人!
她还清楚的记得三百年前,有一日~那住在隔壁,喜欢全身绿漆漆的柳树精,拖着条焦黑的胳膊肘归家了,她还去看过那绿漆漆的热闹。
听说是在凡间与人起了争执,拳脚之间没忍住,将凡人抽了个半死不活。就是那只焦黑的胳膊化了原形,抽了那凡人两柳枝后,立时被天雷给劈焦了,这才回山养的伤!
还有住在北边山头的老虎精“花苞”这头母老虎,名取的娇柔,可性格却是彪悍异常,整个山头的精怪,就没她不敢骂,不敢战的。
九十年前,突然听说,她去凡间找配偶,不过短短数月修为跌了大半,狼狈不堪的回了山。
当年一好奇,可是在那母老虎的洞口,蹲了整整八日,才得知、原来是在凡间被人摸了屁~股,花苞反手一巴掌,就将那凡人给拍到幽都城了!!随即天雷劈下时,她为了避天雷又伤了好些凡人,最后不但被劈还是连劈三道。
唯一平平安安的,也就只有,那头沉迷置铺、赚银钱的、独眼灰狼了。
陈文昆端着酒,听里头的人满口幸灾乐祸,啧啧有声的嘀咕“真惨~真惨~。”脚步顿了顿`抬手撩帘踏进了雅间。
姚囙见少年进来,搁下匙迫不及待接过酒壶。随后瞥见他正欲,在脚踏上屈坐,轻笑
“小郎君莫在脚踏几子上屈着,去那木榻上坐”并用握着耳杯的手示意对面。
刚屈下身的陈文昆闻听此言,动作略微顿了顿,微勾唇角。随即从善如流的在她对面坐下了。
良久~见此女只顾饮酒,并无与他言语的意思,自觉盯着女子饮酒,实非君子所为,遂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