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彩香似乎想要推门进来,发现门被反锁了,疑惑道:“奇怪?怎么还把门闩上了?”紫菀眼珠一转,随口扯了个谎:“额,我有点累,在这休息呢,怕人打扰,所以才把门闩上了。”话音未落,从紫菀身后传来了轻微的笑声,紫菀回头瞪了卫琳一眼,门外的彩香并未起疑,“噢,紫菀姐姐,小姐刚才在找你呢,你快去罢。”
“好,谢谢彩香妹妹,我马上过去。”紫菀走到卫琳身边,对他招了招手,卫琳会意,低下身子附耳听她言道:“待会我先出去,等没有人时,你再走,赶快出府去,听到没?”卫琳默默点了点头,但仍是不死心的恳求道:“紫菀姐姐,你一定要让石小姐去劝劝少爷,求求你了,紫菀姐姐。”
紫菀挥了挥手,没好气的说道:“别一口一个紫菀姐姐的瞎叫唤,你就是喊我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这个忙我也不会帮。”说着便快步走到门口,迅速打开门闩出去了,又迅速把门合上。
第二日石云岫又与赵孟瑶一同去了城南的几家家具铺子,挑选了一张黄花梨圆桌,几把楠木圈椅和一条大紫檀雕螭案,也算是满载而归。到得石府,赵孟瑶略坐了一会子就说要回去了,石云岫留她下来一起用晚饭,赵孟瑶笑回道:“不用留我了,我还要回去向哥哥复命呢。”她吐了吐舌头,调皮的朝石云岫眨了下眼睛:“等你过了门,我们不就可以每天一块儿用膳了嘛。”一边说一边笑着跑了出去,石云岫赶到门前,嗔道:“好你个丫头片子,看我怎么对付你。”恰巧有两个小丫鬟捧了新嫁衣过来,差点与赵孟瑶撞了个满怀,石云岫倚着门口,用手帕掩着嘴笑将起来。
两个小丫鬟把嫁衣搁在桌上,低着头恭敬地说道:“请小姐试一下嫁衣,夫人说若有不合身之处,再拿去改。”石云岫突然笑不出来了,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紧抿着嘴唇,愁容渐渐爬上眉梢,又回转头看了一眼嫁衣,良久,才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嫁衣不用改了。”
两个小丫鬟又恭敬的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石云岫回到房内,轻抚着红艳夺目的嫁衣,那是绣娘们一针一线日夜赶工绣出来的,本该是欢天喜地的人间喜事,可别有一番滋味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一旁的紫菀瞧在眼里,斟了一杯茶递给石云岫,试探的问道:“小姐,要不试试这嫁衣吧?”石云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回道:“不用了,你把它收起来吧。”
“嗳”紫菀边收拾着嫁衣,又回头看了几眼石云岫,迟疑着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以至于想得有些出了神,都没听到石云岫在叫她,“啊?小姐,你叫我?”石云岫偏着头看向她,若有所思,“不对,紫菀,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紫菀忙摇了摇头,紧捏着两只手,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石云岫踱步到紫菀身边,眯起眼睛,发问:“真的没有吗?”紫菀微垂下眼脸,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真是瞒不过小姐,确实有一件事。”
“快说。”紫菀并未马上说出口,而是关上了所有门窗,以防隔墙有耳,石云岫见紫菀如此谨慎对待,想着此事应当是一件极秘密之事了。紫菀扶石云岫坐下,神色略有些沉重的说道:“小姐,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诉您,您千万不要怪紫菀,我只是希望小姐能过得开心。”
石云岫原本出身贫寒,自然能理解穷苦人,所以她也没有把紫菀当作低人一等的丫鬟看待,如今听她这样说,更是觉得有股暖流涌上心头,“傻丫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怪你呢。”
于是乎,紫菀把有关罗绮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她看着石云岫的脸色逐渐失去血色,眼神中流露出悲伤,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落入尘土。她开始有些后悔了,暗骂自己:笨蛋,干嘛要说出来。
片刻功夫后,石云岫拾起地上的锦帕,走至窗前,没有推开,而是像一尊雕塑般伫立不动,紫菀不知石云岫此时是怎样想的,她不答,她自然也不多问。再待石云岫转回头时,脸上已无惆怅之色,神色皎洁,安然道:“紫菀,你去把我的男装找出来。”
紫菀原以为石云岫伤心归伤心,不会过问此事了,因为石云岫曾经信誓旦旦地和她说过,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而且石云岫也和石亨保证过,两人永远不再相见。可是女人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嘴里说不想,心里却想的很,身体远比嘴巴诚实。紫菀也是女人,可现在她还没有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紫菀在那些柜子里翻找着男人该穿的衣服,耳边听着石云岫解释自己的行为,为自己违背誓言开脱。“他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是要负一半责任的,哥哥明明答应过我,是要免除他的罪的,可结果却是让他去边关充军,是他不守信用在先,并非我有意背弃诺言。”
石云岫已经换装完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暗暗忖道:“何夕颜啊何夕颜,这是你最后一次去见他了,从此以后,无论他生死攸关,还是悲喜忧愁,就撂开手吧。”她又对着自己莞尔一笑,但那笑中带着不知名的忧伤与无奈。
此时夜华初上,碧落月色清明,如此良辰如此夜,不知又会发生多少不可预料之事。
咏妆楼,胭脂醉软之地,傍柳随花之所,大红灯笼早已高高挂起,每晚夜夜笙歌,从不停歇的失乐园。在这里二楼的一间上等包厢内,装饰得典雅精致,金婗香喷,象板轻敲,浅吟低唱,这场欢宴才刚刚开始。
坐在上首位的是近几日风头最劲、正当大好年华的赵仲轩,不久前太上皇复辟,重新登基,他的姐姐赵皇后也重掌了凤印,而他自然又成了皇亲国戚,官升至尚书,人前显贵万分,自是有许多人抢着巴结。更让人羡慕嫉妒的是,再过几日,他便要迎娶传闻中名动京城的美人名门闺秀石云岫为妻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赵仲轩的眼中闪着熠熠有神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挑,儒雅的端坐着,却滴酒未沾。
他也不好色,来这咏妆楼,全然是因公事在身,不得已而为之,故即使身边坐着位美娇娥,他连碰都没碰一下。坐在他对面的是锦衣卫千户尹照,是曹吉祥在锦衣卫提拔的亲信之一,约莫四十来岁,但他保养得宜,面色红润,打扮整洁,脸上都没有多留一根胡须。不过他倒是不客气,借着办公之便来解馋,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不时地与两位美人调情、说笑,他刚喝下左手边女子喂过来的酒,右手边女子便把洗净切块的菠萝塞到他嘴里。尹照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赵兄,怎么不喝酒呢?”他又指了指陪坐在赵仲轩身边的美人,叹息道:“瞧瞧,瞧瞧,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怎可把如花似玉的姑娘空晾在一旁。”
赵仲轩干笑了两声,淡淡答道:“尹兄,小弟不太会饮酒,不怕你笑话,每次喝酒总会醉得不醒人事,此次既有任务在身,怎敢喝酒呢。”一直陪坐在一旁的美娇娘玉凤笑靥如花,抢着说道:“依我看那,赵大人是看不上我们咏妆楼的浊酒,一心想着自己的喜酒呢。”尹照被逗得大笑起来,那两个女子也跟着在那掩嘴陪笑,“赵老弟,我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这小登科固然重要,可也别辜负了这几杯浊酒啊。”
尹照端起赵仲轩面前的酒杯,并向赵仲轩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赵仲轩知道尹照已有些醉了,若是平常的尹照,绝不会说出这么有趣的话来。他用手扶额,略迟疑了一会儿,微笑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因为他实在不愿看到朝廷官员撒酒疯的样子。
尹照又哈哈大笑起来,开心地手舞足蹈。“还是尹大人有办法,我在这坐了半天了,赵大人都不肯喝我的一杯酒。”玉凤笑吟吟的看着赵仲轩,娇嗔道。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始喝第一杯酒,就甭想轻易过关。无法,赵仲轩微微颔首,笑着道:“是我唐突了,我敬玉凤姑娘一杯,权当赔罪。”说着便伸手去拿酒壶倒酒,才倒了几滴便没有了,玉凤轻轻叹了口气,娇滴滴的站起身来,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擦过赵仲轩的胸口和肩膀,“哎呀,真是扫兴,好不容易赵大人赏脸,酒却没有了。不过不要紧,我去叫人多拿几壶来。”说着她就扭动着楚腰往门外去了。
咏妆楼是京城最大最红的青楼,每天晚上都有成千上百的男人到这里来花天酒地、排遣寂寞,玉凤虽不是这里的头牌,却也是这群群芳丛中出类拔萃的,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张伶牙蜜嘴,她向离自己最近的龟奴招了招手,“去拿几壶酒来,记住,一定要是最上等的。”
龟奴听了这话,随即跑下楼去,楼下已是座无虚席,管弦丝竹之声四起,莺歌娇语此起彼落,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各个都卯足了劲在寻欢作乐,仿佛是到了天堂,没有一点点悲伤难过的余地,只剩下欢笑了。
玉凤懒懒地瞥了一眼这习以为常的一幕,整了整云鬓,她看到秋姨正和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在说话,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秋姨每天都要和许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只不过今天这位长得俊俏些罢了,可下一秒玉凤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发现那名男子并非是男人,而是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