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事便是,今晚亥时……”未等罗绮说完,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来者仍然是大福,他双手捧着一套衣裳,高举过头顶递给罗绮,秋绮棠在一旁解释道:“这衣裳剪破了,怎好穿出去?”
“还是秋姨想得周到。”罗绮朝她,便抱着新衣,走到屏风后面去了。等他出来时,那个驼背的大福已经不在了,而且地面也扫得一干二净。他不禁感叹道:“这地是何人打扫,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秋绮棠抿嘴一笑,“这个大福,平日里少言寡语,做起事来总是最教我放心的。”她举目看了一下罗绮,堆花青锻长袍衬得他清隽俊朗,自是十分满意。罗绮坐在邻座上,将打断未说完的话续上,“今晚亥时我会同赵仲轩在此地完成交易,还请秋姨多担待。”听了这话,秋绮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交易?”
“秋姨聪明过人,怎会猜不到。”确实,前几日轰动全城的劫亲一案,她隐隐料到是何人所为,今日罗绮说到赵仲轩,几乎是板上定钉了,令她费解的是,在他背后支持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她决定要好好调查一番。
秋绮棠板着一张脸,问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做这些事的?劫持新娘不说,还要与狼交易,你可知有多危险?”罗绮紧接着答道:“我已无退路可选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你再如此任意妄为,就只有死路一条。”秋绮棠一甩袖子,朝门口直起身,罗绮以为她生气要走,不成想她又转回身来,手掌摊开处,多了一把匕首,精致小巧,握在手里几乎察觉不到。显然这是为了防身而专门打造的,兵器虽冷,却能护人性命。
“拿着。”秋绮棠把手往前送了送,但被罗绮拒绝了,他握住秋绮棠的手,慢慢收拢起来。“还是您留着吧。我先走了。”也许这些年,真正能够保护秋绮棠的,只有这把短小精悍的铁器。
黄昏过后,黑夜来得特别快,等到罗绮赶回凤凰山时,黄吉儿等人已经将石云岫捆绑起来。众人集聚在厅内,商议着今晚谁去与朝廷交涉。每个人情绪高涨,争先恐后地要求下山,他们把这一次交易看作是教会对战石亨的巨大胜利,所以这份功劳必须有自己的一份。
高行空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一条腿搭在椅子上,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长箫,一边作壁上观,越看越发觉得好笑,禁不住笑出了声。坐在其旁的罗绮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笑什么?”
高行空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罗绮微微侧过身,高行空极力忍着笑意,“没看见石云岫要吃人吗?你要小心点。”
罗绮没好气地退了回去,即使他不去看,也能时刻感受到那道电光似的灼灼目光。自他回来以后,石云岫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现在他只想赶快完成交易,黄吉儿却为这事迟迟不定人选,要不是以防万一,他早就单枪匹马前去了。
“诸位静一静,还是不要争了,咱们请罗兄弟自己决定如何?”黄教主朝罗绮抱拳,直接把决定权拱手相让。
这是石云岫第一次见到黄吉儿,五短身材,腰圆膀阔,一张大饼脸的右眼裣处有一颗豆大的痦子,搭配上红彤彤的脸颊显得过于油腻,不知他有何通天本事,竟能成为教主。原本还想见识一下他的领导才能,结果是个只会推脱的和事佬。
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罗绮成了众人的焦点。石云岫如同看戏一般,期待着开锣。而罗绮自然是不好受,他勉强笑了笑,手攥成拳放在唇边,故意咳嗽了两声后,才说道:“不如……抓阄决定,如何?”
一语既出,大厅内更加热闹起来,立马有人提问如何个抓阄法?罗绮的方案本就是急中生智,随口一提,没想到快速得到了认可,无奈只能继续编排下去。“就以树枝长短来论,若抽到长枝者即同行。”说毕,众人立即行动了起来。不可否认,劫亲之所以能成功,效率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在这群由大字不识一个,得过且过的里腥挂子和终日背朝黄土面朝天,淳朴又带着野蛮气息的人眼中,可以佩服信赖之人有两种,一种便是以黄吉儿为代表的正义实践派,虽头脑简单,没有大智慧,一旦遇到欺负弱小的不平之事,定会嫉恶如仇地冲上前去,痛打对方一顿再来说理;另一种便是像罗绮这样的文武双全少年郎,智勇双全,胆识过人,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往往是最掷地有声的。罗绮能轻松加入他们,原因正在于此。
不多时,抓阄环节结束,选出了四位同行者,除了上次参与过行动的大个子鞍子外,其余三人都是新手。有了上次的成功范例,他们很是兴奋,跃跃欲试一展其身手。
临出发前,黄吉儿命人给他们斟了满满一大碗酒,罗绮与四人饮罢,便带上石云岫下了山。
罗绮一路之上未发一言,自顾自领头走着。而石云岫被鞍子押解着紧随其后,她早就注意到了罗绮裹着纱布的手,可碍于情形,不好相问。远处隐隐传来钟鼓声,举目望天,不觉耿耿星河映入眼帘,石云岫苦涩一笑,有些事何须再问呢,即使知道了答案,也不会有所改变,多情只会自苦而已。
当他们来至灯火通明的咏妆楼时,早有人迎了上来,但来者并不是秋绮棠的人,原来赵仲轩提前一个时辰就在此等候他们了。“少爷有交代,请罗公子单独前去。”
“那怎么行,我们得跟着,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暗中埋伏?”鞍子直言不讳地表示了反对,后面三人异口同声地附和着。来人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石云岫身上,他微微欠了欠身,“石小姐,害你受苦了,可有受伤?”
石云岫摇了摇头,后面早有人抢着说道:“我们绝不会动这位小姐一下,谁稀罕?”在来人与鞍子他们说话的当儿,罗绮已把落上楼下各个角落看了个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此时他们毕竟是在皇城根下,周遭随时可能出现锦衣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罗绮转过身去对鞍子眨了两下眼睛,暗示他们按第二种计划进行。鞍子会意,把石云岫往前一推,推到了罗绮身边。
石云岫猝不及防,险些摔倒,亏得罗绮及时环住了她。不经意间,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却又很快地分开了。来人正关注着鞍子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并未看见这一幕。待鞍子四人走出咏妆楼后,来人才把注意力收回来,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领着罗绮往后院走去。
赵仲轩在屋内早等得心急如焚,坐也坐不住,站也片刻闲不住,正要出去察看,一开门,恰巧看见罗绮和石云岫向这边走来,双方相距不过十步。赵仲轩心里本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转念一想,按耐住激动之情,只是柔情似水地望着石云岫。
到得门口,仆人停下脚步,恭敬回道:“少爷,人带来了。”赵仲轩并未说话,转身回到了屋内,罗绮也不等人邀请,便大踏步走了进去,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眼角含着一抹笑,道:“自蓬莱酒楼一别,许久不见,焕亭兄一向安好?”
赵仲轩轻轻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托你洪福”便懒得去搭理他。石云岫则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在她眼中,屋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大大方方地坐着,一个气定神闲地站着,很是和睦友好,又是称兄道弟,又是嘘寒问暖,完全将她这件交易品抛诸脑后了。
罗绮见他不说话,两只手背在身后,十分悠闲地踱步,实则暗中紧攥着拳头,青筋分明,随时要展开攻势。原本就做好了深入虎穴的准备,现在更加可以肯定赵仲轩是带了其他目的而来,然敌不动,就只有静观,罗绮索性替自己倒满一杯茶,慢慢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