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拧开台灯的按钮。写字台上依然放着文晖的照片,也许是高晖的?古北拿起相框,依然十分困惑。他之前觉得笃定的事情,忽然也变得这般不清晰。
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我得让这个儿子活下去。他想起柳怀珍的话。忽然间醍醐灌顶,照片中的人是谁不重要,活着的那个孩子是谁,对于柳怀珍来说,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活着,没有任何麻烦的,干干净净的活着。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做出妥协,一定是出于保护活着的这位。
我就是高晖,可是,我从来不愿意自己姓高,在我心里,我就是文晖。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小晖,他让他叫他文晖,文晖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他们都察觉到了某种危险?或者仅仅是因为身份之谜,让他们更愿意谨慎行事?
古北站在侧卧室内,文晖的东西,都搬走了,可是这幅照片还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古北不知道这是他拉下来的,还是故意留在这里的,他记得送他去学校那日,自己出门前还检查过,怕把东西给拉下了,不过他下楼开车的时候,文晖倒是又上来一次,说尿急要先上个厕所。
也许,就是那会儿留下的?这小子,想干吗呢?留个念想给他,让他不想着那个案子还不行。
古北躺在床上,将相框放在胸前,感觉有点冷,又把被子拉过来裹在身上,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睡了一晚上,次日晨起,外面阳光灿烂,漫长的冬日,已近尾声,春来了。
可是这一个冬天,两件案子,没一个善了,平添他许多烦恼。真是一个窝囊至极的冬天。
和谐社会,突发刑事案件,毕竟不是天天有,无非是些旧案,没结案的,案件走入死胡同,但是时不时抽出来重新检视重新跟进一下,也许会有新的线索新的头绪出来。古北这几日,就是干的这些事。虽然有时候心痒难熬,跑去刘亮办公室溜达一圈,刘亮根本不给他搭讪打探的机会,他也不知道丁大奎案子到什么地步了。
正闲的发霉,翰林苑小区,发生跳楼事件。这已经是这个小区近三年来,发生的第三起跳楼事件了。翰林苑小区,开发商正是骏达,虽然这个事实众所周知,可是,在古北这里,他对这个事情的理解,忽然又变得印象深刻三分。
最近碰到的事情,似乎总是很容易扯上骏达。
古北一行人赶过去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一帮人,小区保安在那里维持现场秩序。警员们拉了警戒线,死者是一六十四岁的阿婆,一早起来,跟儿媳妇吵架,一气之下跳楼而亡。
此刻,儿子媳妇都在现场,却没一滴眼泪,貌似还认为老母亲如此死法,致自己于不孝不义之地,那媳妇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十分彪悍的中年妇女。此刻兀自在那里对着死者尸体恶骂。
“老不死的,你死哪里不好?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活着不给我们安宁,死了都还不得安宁!”
他丈夫道:“你还骂?人死了你还骂?”
看样子,平日里是个怕老婆的,此刻怒向胆边生,依然一副怂样。
他老婆道:“我说错了吗?她这样子死法,不就是存心给我们丢脸?别人还以为我们虐待她了。”
他丈夫道:“难道你没有虐待她?”
他老婆道:“我怎么虐待她了?我少她吃少她穿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大概是两夫妻的女儿,终于听不下去了,怒吼一声:“你们两个还是不是人啊?这种时候,还在吵?”
那夫妻俩这才噤声,那妇人一会儿忽然良心发现一样,在那里捶胸顿足哭天抹地,唱做俱佳地哭丧,细数起婆婆的好来,满场的人,看她做戏,本来一个悲剧,倒莫名的染上喜剧的气氛,有几个看热闹的孩子憋不住,笑场了。
古北干刑警这么多年,什么世间百态没见过的?但像这样的奇葩,还是让他深以为异,不免多看了那妇人几眼,但见她一脸的浓妆艳抹,也抵不住满目疮痍,想来以前苦日子过太久,如今富足了,想要捯饬一下自己,却奈何岁月这把杀猪刀,刻下的痕迹太过深刻。
他忽然间想起柳怀珍,也该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吧,还是那样子风韵犹存。忽然间好像理解了她的追求。富贵闲人,时间拿来上上美容院,练练瑜伽,表面的光鲜亮丽,总还是有的。
可是这样子想着,又觉得愧对那孩子,她到底还是他的母亲,古北心里,一想到文晖,便格外心软,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想念。
法医现场出具尸检结果,自杀身亡,做治安事件处理,刑侦就没啥事了,例行的安慰下死者家属,嘱咐办理后事。警员们便准备撤了。
古北倒不慌着离开。这小区去年的那起跳楼案件他也来处理过现场。当时没特别注意,这次想着小区后面的车祸案,小晖的那起肇事逃逸案,上次他还没有进来过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