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港前第一件事,就把我给难住了,彻底的,完全的,没有商量的。
目前才刚出正月,东北的二月,还很难说温暖。锦州附近的出水口仍然还冻着,这也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一众人站在结冰的海港前望洋兴叹,据港口酒吧里的一位老水手说,这样的天气,解冻恐怕要到三月,我怎么可能等得起?
不过喝多了酒,那老水手却说,今年的海水急,旅顺可能没大冻,应该能出海!我和众人一商议,在这里只能枯等,不如去旅顺试试运气,至少半月前,旅顺是没上冻的!
于是,我们一行人开始向旅顺方向开拔,两辆马车,还带着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他现在是我们的一级水手了,名叫陈奎,年将四十,看起来却像五十出头的老水手。据说他的祖父曾随着三宝太监两下西洋,还曾做过旗舰上的二副。这么说,他也是个水手世家了。
两天后,当我们在旅顺港出海口,看到泛着白沫的海潮推着船只微微摇晃,心中的激动是无法形容的。备用的是一条中型帆船,具有浓郁的华夏风格。方头,宽弦,船身扁而阔,满载排水量二千料上下,按照现代的度量衡,应该在百吨左右。船长16米,宽6米左右,标准吃水五尺上下,单桅四角帆提供动力,后面加了一块三角帆。
船上用汉字刻着船名,叫做“宁远”号,桅杆上挂着三面旗,一面是伊东商会的会旗,上面是扶桑籍旗尽管日本国内打成一团浆糊,对外却还是扶桑一个国籍最上面,却是代表向明朝朝贡贸易的青龙旗。这三面旗,少了任何一面,明朝的港口他是绝对不可能进来的这正是我们的生意伙伴伊东商会提供给我们的专用绿色通道,我的心情自然是一片大好的!
我们登船后,早在船上等候、作为船长的岚向我介绍了整条船的内部情况。船上共有大副一名,水手长一名,水手三十二名,其中还包括船医、厨师和木匠。这个人数比一般商船要多,主要考虑尽管是商船,但由于周边海域倭寇时隐时现,所以船上的武装并不弱,水手主要来自于明朝港口城市和东瀛诸港,都是熟悉的老手。
为防备倭寇,此船还私下装备着4门二十五寸口径的曲射炮和2门千斤佛朗机!我不仅有些心潮澎湃,之前没少坐过船,但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复古的款式,还是武装加强版的!
就在收拾停当,准备起锚时,陈奎突然插口道“东家,此时不可出海啊!”
我不禁皱眉道“何故不可出海?”
陈奎指着不远处的海岸线道“海潮暗涌,鸟低飞。”又指了指海滩“鱼虾贝类争上岸。”又伸手向空中,仿佛抚摸着微风,看着我皱眉说道“海风骤停不可猜,这都是暴雨将至的征兆啊!万万不可出海!”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对着身后的岚招招手,岚走上前来,我说了陈奎的预感,岚不禁也绣眉紧蹙,半晌方道“当下的月份,并不常有海岚,且方才重重迹象时常有之,窃以为不必介怀!”
两种完全相左的观点,让我一时间犯了难。这不是别的问题,而是我并不太熟悉的、关乎生死的大事,于是我又扭头望向陈奎,恳切的问道“我确有急事去东瀛,你所说的情况,有几成可能出现?”
陈奎哑然失笑道“东家,这是生死大事,但凡遇到,就是十成,若是幸运未遇到,便是子虚乌有。我自幼在海边长大,在海上漂了三十多年,见惯了风雨。若东家一定问几成,我斗胆一试,七成。实望东家三思!”
我沉默片刻,再问道“这风雨过去,需要多长时间?”
陈奎又笑道“海上的事,或许一忽儿,或许大半月,说不准的!”
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现代天气预报上的卫星云图,遇到大型暴风气旋,可不就得个把月?可为了莫须有的事,就在这枯等吗?万一没有暴风雨呢?
陈奎见我确实焦急,又笑了。我不明白这个老水手为什么这么爱笑,在我心情复杂的时刻,看到他这么笑来笑去,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烦当然,可能主要还是因为他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陈奎继续道“东家,要是非去不可……也并非毫无办法!”
我惊喜非常,看着他满脸的褶子都顺眼多了,立即道“快说!有什么办法?”
陈奎整了整衣袖,缓缓道“离旅顺后,出北海,至高丽湾都无甚大浪,在下忧心的,是高丽海峡至肥前国现代长崎附近一带!东家要去松江,不若至高丽海峡,由釜山至对马,再上行至松江,或可避开部分风浪!”
我回头问岚“可行吗?”
岚当即道“可行!”
我望着陈奎笑道“就按你所言航行吧!”
陈奎冲我拱了拱手,郑重道“家父常言心中有诡不出航,我本当就此别过!但东家于莽莽中择我追寻至此,甚感慨然!余愿舍一命,陪东家到松江,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启航了!在西北风的推动下,风帆张的满满当当,我站在甲板上,心绪万千。一会儿想到,若我回去横滨看看,想必还能看到些许古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会儿又想,见到林崎甚助,我该如何说服他。更想着好好看看这条商路,以后,我是说那个时间到来后,我离开明朝,当何去何从。
一晃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海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陈奎说的暴风雨,慢慢的我也就放下心来。转眼又已入夜,心中有事,睡不着,我便由船舱出来,一路走上甲板。夜里的海风迎面刮在脸上,咸湿,冰冷,却不觉刺骨,抬头看看月亮,时隐时现,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幼时,与铃木叔叔坐在横滨岗的码头上,吹着晚风,听他讲故事的时候。想到这里,我不禁一声长叹,为了回不去的时光,为了懂不了的人。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轻轻的道“良辰美景,先生何故喟叹?”我回头看时,鸢正俏生生的站在我身后,走近前来,轻轻将一个披风披在我肩上,用手按着走到我侧前面,伸手帮我系上,低声说道“海风甚凉,先生还需保重才是!”
我不禁心头一暖,笑问道“你不去休息,却上来这里做什么?”鸢笑着说“先生上来又是为何?是了,先生是东家,自然想上来就上来,却无端来欺负我这小女孩!”
我哑然失笑道“你愿上来,便上来。谁拦着你?”
没想到鸢却反口说“是先生问我何故上来,我方答了,先生却又说爱上来便上来!自古东家都是不讲理的吧!”
我心说话,这小娘皮还挺能倒腾!是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讲真我对此女并不讨厌,但总觉得心机过重,似乎难以亲近。说实话,前世我忙于锻炼,忙于复仇准备,没有谈过恋爱,但书籍却是看了不少。严格的说,我倒不是喜欢白莲花,而是总觉得这女子并非我喜欢的类型,似乎太过聪明。但又转念一想,若是她傻了,又怎么能做的了忍者,还成了我的忍者分队参谋?只能说,选干部和选女人,标准终究不同吧。
我心中有所思,自然就沉默了,鸢却也不开口,就那么静静地陪着我俯在船弦上,默默地看着远方黑漆漆的海浪,和偶有出现的山石嶙峋,气氛着实有些暧昧。
突然,她靠着我的胳膊哆嗦了一下,我偏头一看,好么,她把披风给了我,自己却仍然穿着单衣,这样不冷才怪!不过话说回来,这套路也是没谁了!好吧,套路就套路吧!
于是我右手轻轻掀起披风,一抬一送,轻轻也把她包裹在内,这姑娘似乎笑了笑,丝毫没有抗拒,却索性就势靠在我肩上。我心想,靠吧靠吧,反正不收你钱。却听鸢似乎呓语般,呢喃着说了声“先生,我好怕!”我很想回答她,其实我也好怕,怕你套路太深,我玩不转啊!想了想,却没说出口,而是笑了笑。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又传来一个女声!这船上一共俩女人,这是干嘛啊!大半夜的都往甲板上跑!只见岚火急火燎跑过来,又叫了声先生,刚要说话,却见我怀里靠着鸢,一时愣了!半晌方才回神,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先生!前方发现暴雨云!恐怕……恐怕正如陈奎所说,这暴风雨恐怕是躲不过了!”
我惊道“雨云还有多远?”
岚回答“最晚明晨,暴风雨必到!”
连夜的筹备不可谓不紧张,不可谓不到位。但我知道,面对大自然的愤怒,我们是无论怎么准备,都不嫌多的!
两个小时后,我们尚未看到东方的阳光,却已看到那滚滚的黑云,伴着若隐若现的闪电,向着我们头顶压来!
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