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愁,叫做离愁。它就像落在水中的月亮,望着时,它就时时在心里,但是只要一伸手、却就立即幻灭的无影无踪。又像是晚秋的风,说它凉,却仍带着温润的细腻说它不凉,又让人越来越是心悸孤悲,难以形容的凄凉。
离开明朝有两、三个月了,真的不知道那边是怎样一副情况啊!二叔祖的寿命在离开时只剩一个月,现在听岛津义久说起来,却是不出所料的故去了……
唉……再强大的人!哪怕是经天纬地之才,也躲不过时间的追讨和轮回啊!
岛津义久的最后这一段话,却是用一口算得上清晰的汉语说出来的想必是他察觉到不悔并不太懂东瀛语言,而用起了大家都熟悉的语言。这也体现出他在礼仪上的无可挑剔。
他的汉语里带着明显可查的东北口音,看来的确是和中原有深厚的交集。这不奇怪,南九州本来就毗邻明朝,是对外开放的前哨站,作为此地的大名,于哪一方面讲,都必然是最懂中原的,更何况是被授予智者之名的岛津义久。
听了这话,我与不悔对视一眼,不悔第一次开口道“义久先生,请详细讲讲吧。”
岛津义久微笑着点了点头,举起酒壶与我和不悔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叹了口气方道“启蓝啊!你的那位已逝的叔祖,真的是不世之材、有经天纬地之能啊!”
我也点头叹息道“可惜,相聚之日太短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岛津义久却是抿嘴一笑,眼神里显露出智慧的光来,用崇敬的语气诚恳道“中原有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张首辅匡扶宇宙之才,一生尽展抱负,当无憾矣!”
我默默无语,与他再碰了一下酒壶。岛津义久接着道“在他身后,还有着能够继续足迹之人!在朝,以于慎行、王国光、李再兴等人为首的改革派,与张四维一党保守派互相抗衡,已成均势!在外,又有你继承遗志、搅乱敌营,足可瞑目矣!”
我嗯了一声,却反问道“义久老兄可知,那新任首辅是谁?”
岛津义久微笑道“自张首辅故去之后,明朝朝廷如上所说分为两派,争斗不休。明神宗朱翊钧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见僵持不下,便索性不设首辅,而分设左右二辅于慎行,和张四维。”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这样的结局,应该已经是能想象到最好的了!想要一下子扭转乾坤,完全推到张四维一派,那只是个梦想。能让双方角力,不要一边倒的清算,就已经很是庆幸了!
于是我微笑着道“如此一来,二叔祖的心血也不会前功尽弃、白白荒废了!”
岛津岁久接口笑道“贵二叔祖真的给明朝续了一段命啊!”说着,举起酒壶向我遥祝道“愿老人家安息!”
我们一起举杯,默默地喝了一大口。
岛津义久接着慨然道“明朝文官之争由来已久,自朱棣起已呈坠落之势。到了前朝时,大明已沉疴难救!东瀛多有人言有朝一日天下一统,大明又分崩离析,便是我四岛勇士踏足中土的起点!”
我点点头,知道他所言非虚。东瀛地小民穷,中原地大物博。就好比两个人,一个是家境极其优越的上位女神,一个是家徒四壁的宅男屌丝。这屌丝多年来一直只能仰望这立绘可舔的女神,可有一天,屌丝突然发迹,女神却家道中落,突糟大难……
换了谁,恐怕都会想入非非吧!
见我的表情毫不吃惊,岛津义久挑了挑眉毛,和岛津岁久对视一眼,显然是对我这么容易理解和接受这种思维感到吃惊。
从我过往的履历来看,我对明朝的领土有一种神圣的信仰,一直是全力守护。而现在听到外人有入侵的想法,我却丝毫不以为怪,这就十分令人惊奇了!
我正在思考间,看到他们颇有内容的表情,心中明白,于是笑道“东瀛的智者在研究明朝,明朝的高层又何尝没有在研究东瀛呢?有道是最了解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敌人,所以这并不奇怪吧!”
岛津义久哈哈大笑道“启蓝果然是快人快语!如此我便明白了你的心性!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天下真的一统,我个人也是不建议攻击明朝的”!
我笑问道“这却是为何?”
岛津义久大大的灌了一口酒,怅然道“因为我没有信心!”说着,他用手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大圈,又用手指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圈。
看了看我,他继续说道“双方形势就是如此。东瀛与明朝,宛如一隅与全国。以一隅而敌全国,短期或可胜利,长期却必败!这是无法用勇气和智慧改变的事实!”
“更可况,明朝地大物博,人物超卓!老一辈的,有戚继光,俞大猷、谭纶、李成梁,年青一代的却以启蓝你为翘楚,再加上叶思忠等为辅。只是启蓝你如今离开明朝,却可称为是明朝之痛,天下之福啊!”
这样的夸奖让我不知道怎么接,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于是苦笑一下,没有接话。
不悔却问道“那不知明朝怎么对待启蓝?还是继续追捕么?还是……有其他的安排?”
岛津岁久微笑着答道“明神宗心知肚明,启蓝一定是被诬的,再加上启蓝走后,张首辅短暂复出!时间虽不长,但却宛如雷霆落地、直贯长虹一般,将对手的表里势力大加摧毁!顺道也为启蓝正了名!”
岛津义久也笑道“所以启蓝,名义上你仍然算是明朝的正三品武将!只是现实上故土难回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之后,我突然觉得眼睛胀胀的,鼻子酸酸的,似乎有一股情绪在心里弥漫!那是一种历尽艰辛方得到的对自我付出的认可!一时间心里仿佛打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具其味,真的是苦乐自知啊!
岛津义久举起酒瓶,过来跟我一碰,喝了一口后笑道“启蓝不必伤感,现在的情况严格来说,你只算是辞官经商,不能算是被驱逐逃离的叛徒,大可宽怀了!”
我用力点点头,收拾住激荡的情怀,又拿起酒瓶与岛津义久重重一碰,再转身和岛津岁久、不悔轻轻一碰,说了声“请!”说完一仰头,便连底儿端了!
岛津义久高呼“痛快!”回头叫道“再拿酒来!”
门帘外应了一声,不大会儿进来两个穿着白色浴袍的姑娘,她们端着酒盘,进门后小步走到汤池跟前,跪坐下之后,深深一礼,浴袍下波涛起伏,我却全无心思欣赏。
两个姑娘轻轻在我们每个人跟前放下新酒,又收走空瓶,方才退着出去了。
举起新酒,我们遥祝对饮了一口,我问道“义久老兄,感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些情报!我想问一个问题。”
岛津义久放下酒瓶,笑道“启蓝是想问,我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对吗?”
我点点头,岛津义久正色道“我之前以委托时尧转告于你我们岛津家世居九州,以九州岛为家!我们的最终的目标就是统一九州岛!对于本州岛、四国或者中土,我没有任何兴趣!”
说着,用手指了指东面,继续道“我们最大的隐患,不是中土,不是大友家,也不是别的,正是我们的盟友以前的织田家、现在的羽柴家!”
“一旦羽柴秀吉势大、完全继承了织田家的衣钵,只怕以他的雄才大略,扫平本州岛只在两三年之间毛利元就、上杉谦信、武田信玄、北条氏康皆已故去,本州岛又有谁能抗衡秀吉的威势呢?”岛津义久叹道。
“本州若一统,剩下九州、四国、北海道,那不过又是一隅与全国的关系!结局就是一定的”!他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肯定和不甘!
接着岛津义久指了指我,正色激昂的道“而现在,抗衡秀吉的契机已现,那便是启蓝你的出现!”
我苦笑了一声道“义久老兄过誉了!”
岛津义久目光灼灼的道“不!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绝非过誉!你才来两个月,却已把京畿搅的天翻地覆!如今,上杉景胜已经和柴田胜家达成了城下之盟,柴田胜家已经稳固了后方,可以专心应对秀吉!”
“而且,胜家还通过很多小动作,分化了羽柴秀吉阵营内部!我不相信,这些和启蓝你没有关系!”
我点点头,应道“胜家确是做的不错!”
岛津义久笑道“柴田胜家是军事上的天才,却是政治上的庸才。你我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料子,若不是启蓝你偏帮他,只怕他抗不过明年春天!”
我再次点头道“你的预判很准,恰与我不谋而合!”
“如今,我们岛津家统一九州岛的大业正在进行!如果本州岛隔京都而分治,对我们家族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我希望你一定全力以赴!帮助胜家拖住秀吉!”岛津义久诚恳的道。
我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于公于私,我都会全力以赴的!还望义久老兄多多支持!”
岛津义久慨然道“凡是能支持的,我是一定全力以赴!”
我微笑问道“你就不怕羽柴秀吉的报复么?”
岛津义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道“一只被拴住后腿的老虎,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于是我们四人又是轰然对饮!
喝完酒,岛津义久忽然说道“启蓝,我问你件事!”
我放下酒瓶,笑道“天下还有义久老兄你不知道的事?”
岛津义久微笑着说“你是否和兵部尚书李再兴之女有婚约在身?如今是否还作数?”
我哈哈笑道“连家事都感兴趣!义久老兄你可真是个八卦男!”
岛津义久不明白啥是八卦男,于是他收敛笑容,又问了一遍“你且回答我的问题!”
我见他神色逐渐严肃,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便也正色答道“正是!我的未婚妻叫李华梅,是李再兴的独生女儿。”
岛津义久叹道“那我便没说错!启蓝,你未婚妻一家,最近恐怕有难啊!”
我顿时心里就是一惊,呼的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有什么难?义久老兄你快说!”
岛津义久见我这么激动,连连叫我坐下,方才缓缓道来。
我心中着急,华梅一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