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村地处古黔中郡,位于西梁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附近,居住在这里的,要么就是少数民族,要么就是跟少数民族杂居的汉族。经过很多年后,因为民汉经常通婚,汉族中有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少数民族中也有了汉族的生活习惯和礼仪,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姓子嗣的后代居住在这里,更是带有了很多当地原著民族的习俗。无论是房屋结构,还是生活习惯,都带有很多的民族特色。建国后,搞人口普查的时候,按照一些指标,都把他们划成了土家族。
他们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依山而建,都是吊脚楼。放眼望去,四周山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木质吊脚楼时,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感叹一下,鳞次栉比的房屋实在是太壮观了!座落在莽莽苍苍的山野间的这些吊脚楼,犹如一幅巨大的画,高低错落,次第升高,气势磅礴,很是有一番风味。
很多人只知道苗族有吊脚楼,殊不知土家族的祖先也不输半分,这江星村的吊脚楼藏在大山里,藏在悬崖深处,无人知晓。
欧阳向前的家在山脚下,就是一般的木质结构房屋,不属于吊脚楼类型。中间的屋子是主屋,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偏房,东头的偏房作为厨房,厨房的后面有一间屋子,用来看电视什么的,中间墙上挂了一台三十二寸的液晶屏幕的电视,那还是欧阳向前积攒的稿费买来孝敬父母的。最里面有一个小间,被欧阳向前的父亲捯饬了一下,用作了洗澡间。西头的偏房是猪圈和厕所,还堆放一些杂物,整个房屋被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矮墙围成一个小院子。这样的房子,在江星村,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可能也是这五六年间,老二老三他们搞的建设。小的时候,欧阳向前家还住在半山腰上的吊脚楼。
山里的初夏还不是很热,微风一吹,凉凉的,到夜里的时候,睡觉还要盖被子。
这次是村民代表开会,作为代表,欧阳向前家就去了他一个。开完会回来,欧阳向前的母亲和父亲早在家里等着了。
回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木质结构大门一声“嘎吱”声,欧阳向前会心里一阵暖意,那种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欧阳向前,这就是自己的家。不管走多远,父母都在这里等着自己回家。
欧阳向前知道,老二欧阳向阳在电话里曾经告诉过他:有的时候,母亲会在门槛上坐着,翘首以盼,看着村口路边是否有欧阳向前回来的身影。
“彬彬,回来了?怎么样,事情谈的怎么样?”一进门,母亲向田瑛叫着欧阳向前的“小名”,父亲欧阳爱党在一边抽着烟,竖起耳朵等着回答。
“还不错,乡亲们都很讲道理,肯听我的。愿意跟着我干!”欧阳向前简单地把会议商量的事情说了下。母亲向田瑛说道:
“彬彬啊,本来呢。你回村里来,我跟你爸是不赞成的。辛辛苦苦盘你读书,到头来,你又回农村了,这叫什么事啊!搞不好人家还在笑话你呢,说你书读到云南四川去了!”
“别啰嗦了。这个时候就还讲这些,有意思吗?孩子既然做了决定,自然有孩子的想法。彬彬读了那么多的书,又喝了洋墨水,不会连这些还要我们来教吧。我们做大人的,就全力支持吧。”父亲欧阳爱党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道。
“就你会做人,谁都不得罪,在儿子面前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洗瓜谁不会啊!儿子一转背,就知道跟我抱怨,有本事当面说啊!”母亲向田瑛愤愤地说道。
“你说什么都对,可以了不?就你那嘴能说,但能不能少说两句啊。彬彬才回来不到一天,我们做父母的净说这些没用的干嘛?”父亲欧阳爱党一脸不高兴的。
欧阳向前在一边不好插嘴,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父母吵了一辈子,让他们不吵了,可能反而不舒服。这是欧阳向前不想看到的。
“爸,妈,我去眯个半小时。你们吵完了,叫我起来!”欧阳向前没等欧阳爱党和向田瑛有反映,就跑去自己屋子了。
“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再吵,再吵,孩子都听不下去了。”欧阳向前离开的时候,听到欧阳爱党埋怨道。
主屋有六间卧室,靠厨房那头的有三间房子,三个儿子一人一间;连着厨房的后面有一个卧室,中间的堂屋,放着一些冬瓜、红薯、桔子之类的。最醒目的是,祖宗的神龛就设在堂屋,神龛中间位置竖着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上面还有祖宗的灵牌位,至于神龛上的对联,欧阳向前没有细看。
靠厕所那边的有两间房子,欧阳爱党和向田瑛一间,连着外面的一间不是卧室,是吃饭和聊天的地方,有一张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老式八仙桌,上面布满了一层厚厚的油,几把椅子,几个小凳子,还有一个火塘。冬天,吃完饭,一般家里人都围着火塘闲聊闲聊。火塘上面,一般挂着的都是腊猪脚、腊猪肠等腊猪肉,正中间的,一般都是挂一个腊猪头,猪头大小就是代表这个家的富裕程度。
这个有火塘的房间,就是欧阳向前刚才他们聊天的地方。
向田瑛早就把欧阳向前昨晚临时睡的被褥换了床新的。不知不觉忙了一天,欧阳向前感觉有些疲倦,倒在床上,闻着被子中散发出的舒服味道,暖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连鞋子也没有脱,就睡着了。
“妈,你也不叫叫我。我都睡了一个小时,说好只眯半个小时的。”欧阳向前醒来的时候,说道。
“你妈是心疼你,让你多睡会。说你是累着了。昨天晚上才回来,今天到村里转了一天,晚上又开会讨论事情,不累才怪呢!这是家里,想睡就多睡会,没人说什么的。哦,对了,刚才村长来了下,看你在睡觉,坐了一会就走了。彬彬,你想为村里修一条水泥路,我不反对,可这修路里面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难度很大啊!”欧阳爱党提醒道。
“彬彬,这个事情,你还是听一听你爸说的。他这人做事情不怎么的,看问题还是挺准的,毕竟也是当兵回来的。”向田瑛急忙帮腔道。
“爸,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道说道。”欧阳向前虚心道。
“要修水泥路,路也要拓宽吧。公路要过那个悬崖处,悬崖处那个口子怎么拓宽,很难啊。山体不能大动,山体大动,就会塌方或者山体滑坡什么的,这个问题很难解决。还有就是,悬崖入口的地方,有一个庵堂,那个庵堂很灵的,村里人都不知道拜了多少年!你要把路搞宽,就不得不把那个庵堂拆了,你想想,乡亲们会答应吗?”欧阳爱党给自己的儿子细细分析道。
“是啊,彬彬啊,这个你可要想好。那个庵堂供的是观音菩萨,一直很灵的。你小时候,有一次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昏迷了一天一夜,我跟你爸轮流抱着你,晚上点着松油火把,走了几里山路到镇上给医生看了看,医生都不愿意接收,说,没得救了,只能抱回家。回到家,我们都准备放弃你了。你外婆说了句,‘你们不要,我要我的外孙。我找菩萨去救活他。’你外婆在那个庙里给你接了三天的竹叶露水,搞了一些草药,才开始起色,人也醒过来了。之后,你外婆就抱着你跑了七十二座寺庙,接了七十二座寺庙的竹叶露水,才把你救过来的。你这个时候为了修路,要拆庙,村里人肯定不会答应的,而且你自己良心也过不去啊?你外婆在的话,也不会答应的。”向田瑛苦口婆心地说道。
“妈呀,我们在说庵堂、庙的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啊。治我的病,可能是巧合吧。再说了,外婆后来都跟我说了,主要是请了庙里的主持搞了些中药把我治好的,没有你说的那样的玄乎!”欧阳向前知道这个事,但由于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开始记事,所以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外婆还在世的时候,跟他提过这事情。
在欧阳向前的印象里,对那个庵堂或者说庙的记忆不是很深,只记得庵堂前的一幅对联,还写得有点意思:
上联:念念不离心,要念而无念,无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
下联: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断十方。
虽然如欧阳向前他妈向田瑛说的那样,这个庙或许跟他有点缘分,但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他宁愿相信是中药救了他欧阳向前的命,而不是什么“菩萨显灵”。
“田瑛,你不要听村里那些没有见识的人夸大其辞,把自己的孩子带沟里去了。彬彬当初确实是碰到几个懂中医的主持才救过来的,那竹叶露水叫‘无根水’,是服中药的药引子。不是什么菩萨的功劳!这个当初妈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这事。”欧阳爱党一脸正气道。
“那个庵堂确实很灵的!彬彬啊,你要做事情,修路或者干什么的,妈不拦着你,但是你要想好怎么说服村里的人拆庙。”向田瑛还是担心她儿子欧阳向前吃亏,提醒道。
此庵堂是村里另外一座叫“龙兴讲寺”的古寺庙的附属小庙,归属同一个主持管。
龙兴讲寺所在的那座山脉,远远看,犹如两条岩龙绵延相映而成,村民的房子就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两条岩龙上。而龙兴讲寺的位置,差不多快到山顶了,位于龙头仰起的地方,有着约1800平方米的古建筑群,非常宏伟。这个古寺大有来头,是公元628年唐太宗李世民敕建。这不,门匾的正中间上写着:“龙兴讲寺”几个浮雕大字,右上角落有“唐·李世民敕建”字样。
不过,由于龙兴讲寺主要是作为书院使用,不燃香火,跟村民并没有发生什么直接关系,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个古寺。后来,由于战乱,书也没有了,连书院的作用也没有发挥什么,只留下很多一座宏伟的古建筑和几个大殿的菩萨。有的大殿连菩萨像也不知道被谁搬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大殿堂,村里就用来作为开会议事的场所。
晚上欧阳向前他们开会,就是在这个龙兴讲寺里头的一个殿堂里。
现在,村民们只隐约知道一点它是建造于唐朝,看到的宏伟,其他的,没有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出村通道悬崖上的口子上,就冒出来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庵堂,只有几个泥菩萨,一个主持。尽管村民最后发现,龙兴讲寺里的主持不见了,跑到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庙里来了。主持宣称,这个庵堂是龙兴讲寺的附属庙宇,在替龙兴讲寺收集人间香火,积德布恩。奇怪的是,村民们对主持的来历并不感兴趣,对龙兴讲寺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感兴趣。而独独信这个庵堂,几十年来,虔诚至信,香火不断,菩萨仙灵的事传得是神乎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