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不过这个时候,只有医生和助手,以及被拷在桌前的袁长文。
那些捕快没有在场,这是确认患者的基本要求。
当然,现在只是初步确认,必须有医师的亲笔签名,才可以按照程序将嫌犯送到指定医院去检查。
医生拿出文件,一边打开一边说:
“你好,我是你的精神评估医师。”
袁长文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是谁?”
医生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现在的职业精神评估医师,我坐在这里目的是评估你的精神状态。”
袁长文:“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还得意洋洋认为这个不重要?一切都是虚假的,你的名字你的工作都是虚假的。”
医生:“那又怎样呢?虚假的就虚假的呗,没人规定这一切必须是真实的呀?”
袁长文皱眉,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那又怎样!
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什么真实?
关键是,为什么要让别人追求真实?
又是那只恶魔!
还不死心!
袁长文现在才发觉,刚才自己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因为看不起对方。
自己可是知晓了真实的人耶!
你算什么东西!
这种念头,跟有钱人鄙视穷人,或者成功者鄙视sr,有什么区别?!
自己还沾沾自喜
恶魔你好样的!
趁我不注意,诱骗“自我”偷偷编织新的定义,“我才是最棒的,知晓世界的真实,你们都是渣渣。”
天啊,如果自己不注意,带着这个定义到处走,认同这个定义,那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
只不过从追求成功,追求金钱,变成了追求所谓的真实。
袁长文闭上眼,深呼吸,然后低下头诚恳道:
“谢谢,刚才对不起。”
医生笑笑,说:“又斩杀了一个?”
袁长文惊讶道:“你知道?”
医生耸耸肩。
袁长文想想也是,毕竟是精神评估的医生,或许对这方面接触比较多。
医生:“有一点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斩杀呢?那是脑中的定义,就算你改变那些对事物的看法,也不过是换了种定义罢了。怎么可能斩杀呢?”
袁长文之前也想过这个事情,就是不管如何斩杀,终究还是有一个定义。
最极端的情况,“我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定义的人”,但这个本身就是一个定义。
所以,斩杀这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可靠。
而且,当时的袁长文脑中没有太过于纠结这个,因为还有很多需要思考。
更远!
当时想着,纠缠于这个问题,就等同与恶魔纠缠。
与恶魔纠缠,就意味着被困在恶魔的谎言中,这样才能与它纠缠。
现在呢?
袁长文已经找到真实,“我存在”或者那个背景,又或者那个觉察,这么说都可以。反正这些只是说法不同,但自己明白什么是真实。
找到真实之后,袁长文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改变。
能有什么改变?
我就是那个傻逼背景,能有什么改变?
真正改变的是袁长文,也就是那个所谓的“自我”。在自我编织的定义中,多了一个,“我就是那个傻逼背景。”
在那片沙漠中,隔得远远的,有一栋建筑,“我存在”。
就是这样,袁长文现在觉得,所谓的斩杀,就是自己牢牢站在“我存在”这栋建筑里,看着其他建筑。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那些建筑的自娱自乐。
不管有什么情绪波动,也不过是那些自我定义与现实的互动。
我就钉在“我存在”这里,不去跟那些情绪争论或辩解,就看着那些情绪。
情绪的怪物,你想玩?
随便玩!
反正我就钉在“我存在”这里,其他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比如愤怒来袭,我不会找理由说是对方的错,自己应该愤怒。我也不会安慰自己,说什么愤怒对身体不好。
比如遇到开心的事情,我也会提醒自己,这些不过是那些建筑的欢呼。
后者其实很困难,也很别扭,因为明明处于开心高兴的状态,硬生生将自己拉回来,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份开心渐渐消散掉。
果然是自杀行为啊!
医生:“你这样说,我有点明白。这个有点类似于所谓的放空自己,因为情绪要产生作用,必须要有对抗。就像海浪击打岩石,必须有岩石的存在,才可以溅起浪花朵朵。
你这样放空自己,或者说臣服于此刻,就是移开了岩石。但我没想到,连开心的情景,你也会这么做。”
袁长文:“没办法,不真实就是不真实,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属于不真实。如果我保留开心而斩杀难过,岂不是又被恶魔所欺骗!”
医生:“那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人而言,这些情感是必须具备的,否则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呐?”
袁长文:“如果做人必须要有这些虚假的话,那么不做人也罢!”
医生脱口而出:“顺则成人,逆则成仙?!”
“啥?”
医生摆摆手,掩饰自己的尴尬,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修真里的话语。”
袁长文:“修真?修到真实?啧啧好像有点道理耶!古代肯定也有人知道同样的事情,要不怎么说逍遥人间,游戏红尘之类的。”
医生:“先不说这个我们假设,就算你可以不做人,那你老婆呢?你那个不满一岁的宝宝呢?”
老婆,宝宝,家庭,责任。
这些都是自己曾经追求的,作为一个男人,扛起整个家庭的重担,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都说中年男人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还有自己的女人不能受罪。
生活的压力,各种事情焦头难额,随时都处于焦虑之中。
狗屁!
那些压力是谁给的?
不是自己给的吗?
你想让家人过得好一点,想让手中的钱稍微宽松点,你害怕未来的风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你充满敌意。
你焦虑,不仅仅是对未来没有把握,而且还充满了急功近利的心思。做任何事情,都考虑长远,从来没有把精力放在眼下。
似乎,那颗没多少信息量,没经过多少训练,一天到晚只知道玩手机的脑袋,真的可以让你成功预测未来?
这一切的焦虑都是自己给自己造成的。
话虽如此,但真让放下一切,扔掉这个自己给自己的重担,却又是恐惧无比。
袁长文有些痛苦,说:“你在勾起恐惧?”
医生笑道:“是我吗?你确定我在让你恐惧?”
袁长文一愣,转眼间笑道:“是啊,你没法恐惧袁长文,只有袁长文自己恐惧自己。嘿,你跟别人不一样,果然是医师呐!”
医生:“别岔开话题,想想你老婆和孩子,她们怎么办?在现在的社会,家庭失去一个收入来源,面对房贷生活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袁长文深呼吸,说:“袁长文现在很难受,这是因为自我定义与现实冲突。”
想着自己老婆和宝宝,以后每天过得紧巴巴,甚至会被别人欺负。
又或者,为了多挣一点钱,老婆还不得不加班,舍去一些化妆品。
为了生活,老婆也许会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忍了又忍。好不容易鼓起决心买点东西,说不定付款之后就后悔了。
老婆没法买贵重的物品,但那些便宜货,反而更加难受。因为质量、材料、工艺等问题,省钱买回来,却换来情绪的难受。
想着老婆可能会一个人在夜晚哭泣,袁长文心里就好难受。
可是,没有用。
袁长文此刻正站在“我存在”那栋建筑里,远远看着其他建筑,在这个现实场景中交相呼应。
这还不是现实,仅仅是自己的想象。
那些沙漠中的建筑,开始泛光,流光溢彩形成光影,在建筑群中穿梭。
但袁长文没有跟那些情绪互动,只是远远看着,看着那些光影肆意飞舞。
正是因为没了对抗,那些光影在穿梭之后,竟自己慢慢消散,从沙漠的上方消散掉。
而那栋“家庭责任”的建筑,瞬间显得破败无比,但依旧屹立在沙漠上。
这就是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