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就没去过江南,这还是毛珏二十几年最远一次出门,为了这次出门,他可是摆足了排场,黑珍珠号在内五条风帆战列舰,又在东江借了六条福船,庞大海的第四团八百个亲兵,借的和本来有的水手一千出头,总共达到了一千九百随行人员,不过这个举动可不是为了败家撑面子,而是为了赚钱。
压舱石都差点被扔了,全装的玉米酒,上层箱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参,多的跟大萝卜那样,领地越往北山越多,这年代野生人参还没经过破坏性的采挖,人参还没那么稀缺,这玩意可是毛珏的摇钱树之一。
不就算如此,毛珏也不想竭泽而渔,去年就收了一大批人参籽下到林地里,明后年,估计他还会有更多的人参。
而上层最好的甲板货仓则是层层叠叠一大堆垫满了乌拉草的精致木箱,里面全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灯罩,外面还有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灯架,最大的和他军官俱乐部最大那盏一般大小。
其实这个年代的水晶灯并不实用,没有电,只能加灯油,亮度没有电灯那么亮,加油却是个繁琐的活计,每天要点亮两展巨灯,需要十个人忙碌一个时辰,耗费的灯油得二两银子,一年花在灯上的,就得七百二十两。
不过这点钱对于那金箔当雪花片子从寺庙投下就是为了见识下金雪是什么样的扬州土豪,江南富商来说,这点银子估计是不值一提的,要的就是这个排面排面
最后则是整个北方的至宝,毛珏的北洋镜,这次一人高的大衣镜,半人高的穿衣镜,还有巴掌大小的照面镜各两块,这对于一年一块或者两块的销量,简直算是慷慨了。
带着这些东西,毛珏是野心勃勃,这次起码要狠狠宰那些江南富商一刀,最起码也得捧个一百万两雪花白银回铁义去。
而且装备这么一支舰队,毛珏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不走运河。
京杭大运河,自元代以来,就是沟通南北最大的通衢,乾隆七下江南,走的就是大运河,甚至还有北京城是运河飘来的说法,朱棣营建京师城,所用木材砖瓦,岩土瓷器,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大运河运抵京师的,这儿绝对可以堪称元明清三代的大动脉了。
后世毛珏看过不少小说,主角为了聚拢银子,就在大运河上设卡收税,不过这个举动,其实算是够落后的,他们能想到,古人早就想到了,卡在大运河上的税关,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少。
明代杂记中的焚灯草篇,就生动的反应了这一社会现象。
苏州行商陆二,打听到金陵灯草缺货,价格升高,就在苏州贩了一批灯草,北上金陵,贩取谋利。
这批灯草货价,加上在大运河雇船的钱,一共是八两银子,趁着夜色上路,坐在船上,陆二还在美滋滋的盘算着,到了金陵,怎么也能赚到十一二两银子,可这船还没走到十里,就听艄公高声吆喝着。
“收税喽”
官差收税,这年头倒是很正常,几个差役验了陆二的货,收了几钱银子,陆二也没在意,交了钱,又是继续向前走,然而没走上十里,艄公又高喊。
“收税喽”
这一次,陆二心里就有些恼了,这才走了多远,要交两次税?就像艄公打听,艄公也是苦着一张脸:“这是陆知府派人加的税”
知府?开罪不起,陆二只能乖乖交了银子,船再一次向北走,又是没走出十多里,艄公又是高声叫喊着:“收税喽!”
这次又是张太监派人设下的卡,更得罪不起,陆二只好再一次淘了银子。
这么三步一停,到了后半夜,陆二已经不知道交了多少次税了,坐在船舱,他已经是面如土色,然而艄公又是一声呐喊。
“收税喽!”
一张脸成了猪肝色,陆二是悲催的上了甲板,还好这一次,艄公是面带笑容,告诉他听岔了,这是到了守岁山了了,谐音
不过这一道,陆二已经交了四两银子的税,他的货物总共也就八两银子,这儿到金陵,还有千里之远,照着这个收法,恐怕到金陵,至少得交十几两,他的灯草就算翻倍卖,都得折了本,还得赔个几两,想到此处,陆二是放声大哭,在守岁山下船将一船灯都焚烧了,两手空空,黯然的回归了故里。
这大运河上,真叫大鱼吃小鱼,就算如扬州大商范家,都免不了脱层皮,毛珏在铁义是土皇帝,可在大明,副将多了去了,能吃毛珏的大鱼不知道多少,举个近点例子,嘉靖倭乱时候,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当时才从三品,俞大猷这个正二品总兵外加平蛮将军让他就使唤的团团转,毛文龙在朝中的确是有点关系,但他最大的后台是已经倒了的魏忠贤,不鸟他毛珏的多了去了,要是走大运河,收刮加政治报复,毛珏估计自己内裤都得被刮干净。
而且以后想从江南刮的东西还不少,这一次走近海,也算是为日后探一条路子。
不过毛珏的第一站却不是直奔江南,而是向李朝南部行驶了去。
自从去年打了德川幕府狠狠一棒子之后,不管他还是李朝,其实都是一面嚼着肥肉,一面对东北方被啃了一口血淋淋伤痕,却牙尖爪利的倭国心有余悸,毛珏从东江借了五千左右戎兵与水手,又把熊津雇佣兵团两个团留在了对马岛,济州岛,今年春,又是轮换何馍馍第六团去戎守,不过快一年过去了,倭国似乎毫无反应。
真叫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收了毛珏好处,也是怕惹祸上身,刚当上兵曹判书,李山海是出了全力了,从鸣梁海出的李朝板屋船虽然没有到过江之鲫的地步,可每天也总有十几船,把毛珏要的木料与火山灰,岩石,金属等等物资运输到两岛。
五千多戎兵也多半被当了苦力,毛珏还掏了十万两银子,招募当地雇工,如今,济州岛的三处港口滩涂,对马岛北,都耸立起一座不小的要塞。
南行了七八天,毛珏的舰队是抵达了济州城外,外海二十里,就被另一条隶属于铁义军镇的七十米风帆战列舰水虎号给拦住了。
此时的济州距离毛珏上一次来,还真是大变样了,低矮破旧的济州城直接被挡住了,一座泥灰色,高八米,长四百米的军堡将其给挡住了,军堡前的济州港口,一条数公里的拦海堤还把港口给扩了起来。
在水虎号的带领下,毛珏的舰队这才行驶如内港。
快赶上鸦片战争时候的那股狠劲儿了,视察跟着麾下登上城楼,在棚子下面,面向大海一面足足有着十六尊铸铁红夷大炮炮台,而正对着港口的东山,对着港口的树林里,一个个馒头一样的水泥碉堡层次的藏身在其中,细看去,清灰色的炮管自碉堡头露出。
毛珏是后世而来,吃过见过的,诺曼底登陆几个版本的电影可都看过,这种火炮地堡也是司空见惯,虽说大海茫茫无痕,实际上却是有迹可循的,倭人的航海技术其实根本不过关,如果要是想进犯李朝半岛,就必须经过对马岛,济州岛,以这里为跳板进攻陆地。
而可供大军登陆的位置其实不多,哪怕是后世二战,也只能选择诺曼底这块德军防御森严的海滩作为突破口就可见一斑,四周到处时间是礁石与悬崖,要是在这儿向济州岛进犯,就只能在济州港口以及搁罗县,盐海县海滩登陆,哪怕如同去岁倭寇那个规模的铁甲关船,在这片海滩上,也得遭遇明军暴雨梨花般的打击,就算他们勉强冲到海滩上,十停中也得去掉七八停。
一群在炮火中惊魂未定的倭寇来进攻这硬的咯牙的堡垒,毛珏是不看好倭军。
对于自己属下的营建力度还是很放心的,视察过济州堡之后,在这儿停留了两天,毛珏就再一次乘船南下而去。
这次也不是直奔江南。
在明代,很奇怪一点,辽镇是隶属于山东管辖之下,所以毛珏得先到登莱,向登莱巡抚孙元化报道。
后世倒是有机会来过一次烟台,只不过这时候,登州和记忆中的烟台大都市也是截然不同,那广袤的城市区如今只是一片片荒郊野地,离岸几里,仅仅能看到破旧低矮的登州城墙跟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子那样,颤巍巍的站立在岸边上。
港口也是狭小破旧的很,毛珏的风帆战列舰居然还进不去,只能是停靠在外海一座岛屿边上,然后乘坐大福船靠拢岸边上。
在这儿也不打算停留多久,毛珏干脆就把素衣留在了黑珍珠号上,带着几十个亲兵部下登陆了,刚一下船,一大群衣衫破烂的穷苦人却是哗啦的一下子围了过来。
“官爷老爷行行好,有什么吃饭的活计,给俺们点吧!”
几个还算是身强体壮的围在前头,不断的鞠躬作揖,那口音,却是让毛珏感觉到十分的熟悉,这头毛槊有些恼火的想要挥鞭子驱赶,让他伸手拦住了。
“诸位,本将没什么货物要搬”
看着毛珏做了个揖,这些穷苦人禁不住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却也不敢埋怨什么,又是提不起力气混混僵僵的向港口边上那些破屋子走去,不过毛珏却是伸手拽住了一个算是为首的,愕然的开口问道。
“听口音,你们也是辽人?”
“将军也是辽人?”
一听这话,那个为首的家伙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登莱巡抚孙元化和东江不对付,毛珏也没心思进城去拿他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干脆打发了毛槊拿着他的印信进登州去换公文关防。
因为要走水路,船上带了不少粮食,毛珏下令搬下来些,就在这港口生起火来,借着海水清煮起玉米棒子来,那股子香味勾的一个个饿了许久的穷苦人犹如遇到磁石的铁钉那样,口水津津,也顾不得烫,抱着那汁水淋漓的棒子拼命啃着。
坐在墙角,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瘦的犹如芦柴棒那样,干瘪的手让毛珏想起了后世摄影师镜头下的非洲灾民,把一棒苞米啃的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的咬着中间的苞米芯。
这一幕触目惊心的同时,也让毛珏庆幸,幸好素衣没有同行,不然这妞还不得哭的像个泪人那样。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刚刚拉住那个汉子还是个孝子,没有把到嘴的食物先啃了,反倒是送进那些破房子里,毛珏看着他把玉米塞给了个瘦弱的老太太,两人推脱了几下,这汉子干脆赶紧跑出了窝棚,却是直接跑到了毛珏身旁,狠狠地跪在地上就是磕了几个头。
“行了,都是家乡人谁能不帮衬一把赶紧起来”
伸手硬把这个汉子给拽了起来,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毛珏又是满是愕然的问道。
“你们,这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啊?”
“将军,一言难尽啊!”
辽东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到了明末时候,已经是丁口繁盛,在册户籍差不多能有二百万人口,担根据历朝历代隐户,奴婢不入户籍的那个尿性,三百万人口到四百万人口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辽东战事一起,人口最稠密的辽沈大平原被后金占据,足足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辽阳之战,努尔哈赤就屠杀了七万人,加上熊廷弼,王化贞广宁之败,大量辽民躲避战火,逃回关内,辽东镇隶属山东,这儿的人口多移民自山东,所以几十万辽人逃到了山东。
不过大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多灾多难,山东的土地兼并亦是到了个极端,世家富豪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本地人都缺乏耕地,更别说他们这些外来户了,并且两百年时间,那种乡土情也是淡泊的差不多了,绝大部分辽人根本没人收留。
甚至不少山东人还把辽东战乱的罪过怪到这些辽人身上,双方更是矛盾层层,辽人在这儿的生计亦是愈发的艰难。
这个人叫杨猛子,像他这样能窝在登州,在港口当苦力脚夫,赚取一份勉强填饱肚子的糊口粮的,已经算是好的了。
“将军,咱们辽人苦啊!俺们一个村子四百多人一起逃难,半路上跑散,病死的就有一百多,这些年,困饿而死的又是二百多就剩下这几十个了!”
回望着窝在一处,啃着玉米的苦兄弟们,还有瘦成干的老娘,这杨猛子实在是忍不住的唏嘘着。
“像你们这样的辽人,附近多吗?”
“别的地方俺不知道,咱们登州,至少有三万多吧?孙巡抚仁慈,招了三千多辽军,剩下的不是像小人这样在港口帮着搬搬军粮货物,饥一顿饱一顿,要不就是在乡下给那些本地人当佃户,混口饭吃”
家乡沦陷,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这种滋味,换是谁估计都苦不堪言,跟着毛珏坐在一边的木头上,难得有个人倾听,杨猛子又是吐苦水那样详细的叙述着,听的毛珏摇头的同时,又是捏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好一会,毛珏这才抬起头来,很是凝重的注视着这个干瘦的关外汉子。
“你们敢当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