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闲闲的袁督师能主动叫住自己说话,还真是新奇,只不过毛珏的脸色却是拉达了下来,他甚至都猜出来,这老家伙想要说什么,无非是忠臣孝子,家国天下那一套,张口狠狠鄙视自己这个自私鬼一通。
不过老袁开口了,这个面子毛珏还是给的,苦着脸,他干脆是一抱拳。
“袁大人有何见教?”
“毛将军,你所做之事袁某不予评价,只不过提醒你一句,注意朝廷”
“朝廷?”
这还真让毛珏有些迷惑了,东江不同于大明任何军镇,这儿是由辽东逃人,流民,败兵,甚至不少关外胡人,总之全都是不法之徒建立的,朝廷在这里的控制力出乎寻常的要是别的军镇,像毛珏这样私自出兵折腾,早就被兵部拿下了,可毛珏打了两次日本,远征了一次江南,对此,朝廷是一无所知。
顶多是知道他私开边市,和后金做生意,可这年头和北方胡人做买卖的边镇多了,朝廷也管不过来。
倭国这事儿,毛珏是整个打算甩开朝廷,自己单干的,冷不丁袁崇焕一句注意朝廷,让他莫名其妙。
“为将者,不仅仅专注于军旅之事,更应当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历史渊源,都广泛涉猎,放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决胜于疆场之上。”
“吾初任宁前道兵备佥事时候,就曾经研究过壬辰之战,倭兵强弱长短之处吾就不说了,相信毛将军自己心里比吾还要清楚,可他们的一大特性,恐怕毛将军没注意到过。”
也没卖关子,袁崇焕格外凝重的说道。
“这些倭人,尤其擅长合纵连横之术”
“壬辰之战,虽然双方战火不休,却是使臣来往不绝,前前后后达十几次,小毛将军两次袭扰倭国,虽然吾不知道战况具体如何,可恐怕倭人不会坐看着小毛将军你这么纵横捭阖,如果我预料不错,倭国出使李氏朝鲜,还有出使大明,调停勾结的使者已经蓄势待发了,如果让倭人把事情闹到朝廷,小毛将军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吧!”
“所以,如果真心决定干这件事情,你就要快,收拾什么丰臣家的册封诏书,先把这个大义定下来,仿安南例,朝廷不得不管,到时候有名分在手,出兵倭国也是名正言顺”
“言尽于此。”
眼看着袁督师潇洒的背着书又溜达回他的屋子里,后头千代姬对着自己做了个鬼脸,同样跟了进去,毛珏还真有点恍然的感觉。
的确,合纵连横之术
倭国屁大点地方,还分成六十六个令制国,大小数百家武家,仅仅靠一家力量那么几千兵力,根本做不出啥大事儿来,应仁之乱以来,哪次大合战不是几家十几家拉帮结伙,就拿关原大战来说,真正属于德川家的兵力才几万,剩下的都是什么福岛家,黑田家,细川加藤家等等大名组成,要联合这么多家,倭人搞外交的经验真是远超过大一统的大明。
战场上打不过,德川家到京师去告状,这事儿还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袁崇焕提的建议是有利也有弊,首先就是上京的花费,在大明朝廷,想干点什么,都是需要银子开路的,那帮文官的贪婪,可是欲壑难平,尤其是当朝首辅温体仁贪权而不贪财,这不意味着毛珏就省钱了,反倒意味求他办事,毛珏得找更加珍贵的宝物来做开门砖。
而且,一但在朝廷那儿把丰臣家的名义给定下来了,毛珏李代桃僵,想取而代之可就难多了,只能是通过代理人式的方法间接控制。
这其中利弊堆了满满一脑子,捏着下巴,毛珏很是艰难的迈步向外走着。
趁着他沉思,毛利樱倒是偷偷溜到甲斐殿身边,小声儿急促的问道。
“甲斐殿,千代姬殿下当初被一块送出来,不就是为了联姻之许吗?如今毛利家被削封过半,实力大衰,而且当年他毛利元辉就没有胆略与德川家康抗衡,现在他更指望不上了,为什么不让千代姬殿下与毛将军联姻,总胜过什么口头约定的义父义子况且主上拜毛将军为义父,那么天下大名又该如何看待主上啊?”
毛利樱还真是有点想不通,关键时刻,甲斐殿怎么就舍不得下本了?
谁知道这一刻,甲斐殿那双昏花老眼却满是冷漠,冷冰冰的说道。
“丰臣家联姻之事,自有丰臣家人来操心,而且这主上之称,樱姬你还是不要叫了,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毛珏的家臣,非我丰臣家家臣了!”
“我”
满是不可置信,毛利樱愕然的看着甲斐殿那张冰冷的老脸,她为了丰臣家坚守了那么多年,转瞬之间,居然被当做外人了。
足足呆滞了几秒钟,毛利樱这才收敛了神情,变得面无表情,微微对着甲斐殿行了一礼,旋即抱着刀,急促的又是返回了毛珏的侍从队伍。
不愧是袁督师,区区几句话就说的毛珏愁眉苦脸,回了白马城之后,他把阿德蕾娜叫了来,俩人关在书房内不见客商量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毛珏又是先去了趟温泉谷,旋即拉着毛文龙又跑了趟位于后山的东江学府,把沈光祚也给折腾了出来。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有了这两位老前辈分析利弊,让毛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次回来,丰臣家的熊野水师遗臣被毛珏带回来了百多个,一部分打发到上首村侍候他们小主人丰臣国松丸去,另一部分毛珏从中精选出了二十多人组成丰臣使团,别说,这儿还真是叫亲戚家,老夫子沈光祚把他的课堂都给抛下了,专门找了间空教室,去训练这些使团礼节与注意事项。
如到了京师该拜哪个衙门,到鸿胪寺如何递交国书,如果大明皇帝召见,又该如何去拜见,大明朝可是礼仪之邦,这要是一点儿做不好,事情可就容易办砸了,可相反,如果事事都是合乎礼节,恭恭敬敬,绝对能博得朝中那帮胳膊肘往外拐,对属国比对亲儿子还亲的二货大臣们心里加分。
当然,这仅仅是明面的,玩阴的还得一大堆。
密室里,几口大箱子掀开,倒映着烛火的金光灿灿立马晃花了人眼,看的毛珏也是心疼的在滴血。
这是他拼了老命从幕府那儿敲诈来的黄金啊!其中一万两已经当做礼物赠送给黑田家了,剩下四万两全在这儿,估计要把倭国之事办下来,这些全花了,都有可能有点不够用,从府库里把黄金提出来,毛珏这是最后惜别一眼,最后一狠心,咣当一下又把箱子给盖了上。
只不过走出门来,他忽然又犯了纠结,黄金是有,可派谁去京师帮他干这件事儿呢?
算一算,自己麾下,打仗的肌子不少,治理地方的随着范文举加入,东江学府的运作,现在也不缺了,可还真没有巧舌如簧,善于合纵连横的外交人才,这到京师办事,门门道道可多了去了,办不好银子花了,事情还办不下来,以往上京,毛文龙办事儿,全都是让文伯去办的。
可今年初文伯就病了一场,况且他也快到古稀之年了,再去跑京师耗费心血,毛珏还真怕他回不来了。
可,派谁去呢?
然而这事儿还不是最纠结的,回了府,足足在书房待了半天,晚饭都没吃,直到快睡觉了,毛珏这才无奈的一摇铃铛,把伺候在外面的仆从叫了进来。
“请夫人来”
“老爷,请,请哪位夫人?”
上次一件事之后,府里下人都知道,谁才是第一夫人,毛珏这个命令,让下人错愕的反问了起来。
可这句话差点没让毛珏气吐血,气急败坏的吼道。
“府里就一位正夫人,你说请谁?”
差点没吓尿了,鞠了个躬这货是掉头就跑,还好,他还算是有智商,片刻之后,提着裙角,陈娇是款步进了书房来。
“老爷,您要见妾身。”
“恩”
板着个脸,头都没抬,毛珏低着头奋笔疾书,不知道批阅着什么,随意的恩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不过陈娇也不催促束手立在书桌前,静静的等着,看着光线太暗,还伸手为毛珏剪了下烧焦的灯芯。
绷了大约三分多钟,毛珏先是绷不住了,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来,低着头递给了陈娇。
“这封信,给太爷陈大人送去,就,就说,你送的”
毛珏的确有点尴尬,这才给陈娇使完脸色,回头却得用着她。可为丰臣家张目,却是最需要御史喉舌发力的时候,现在毛家在京师搭边的能出上力的,好像就一个御史。
奈何上一次他和陈赞中闹得可不止僵那么简单,就算是老家伙被旧事要挟,可给他来个出工不出力,他毛珏也只能干瞪眼徒呼奈何。
这时候,只好打亲情牌,通过陈娇的手来传递。
况且,孙女儿给爷爷写信,也不惹人怀疑。
“妾身知道了。”
“你,明白?”
“妾身明白,老爷还有其他事要吩咐吗?”
有点意外的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陈娇把信接在手里,平静的回答着,让他忍不住楞了下,旋即毛珏又是赶紧摇摇头。
“没有了。”
“那妾身告退。”
抱着那信,陈娇又是平淡的出了门,只不过回头一眼,看着毛珏似乎还有点发愣的看着自己背影,一丝丝微笑在她嘴角稍稍勾了起来。
“那么客气干嘛?”
也不知道说谁客气,送她走了之后,毛珏重重敲了敲自己脑袋可算把这点烦乱暂时敲出了脑袋来,从书桌上站起身,他又是跑书架那儿一按,嗡的一声,书架跟电影里的机关那样,缓缓张了开。
打开里面的铁柜子,一盒镜子被他掏了出来。
物以稀为贵,如今毛珏手头外销的大宗商品不少,况且西方镜子比他的还贵,犯不着把北洋镜卖的烂大街,如今要说这稀世珍宝去贿赂温体仁,北洋镜到算是个好的开门砖。
然而,就在毛珏挑镜子时候,外面冷不定又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将爷咸州来报”
看着毛槊急促的神情,毛珏伸手又撂下了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