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藩,周防国萩城。
八月间,又到了收获的集结,乡野间的农人辛勤了一年多,辛苦汗水化成的稻米,几乎全部都汇聚向了这里,几乎与此同时,武士们也是赶集那样汇聚到了藩厅,这里,纷纷领取他们的禄米。
可惜,自关原大战之后,这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一天,就从来没个好时候,而这一年,似乎却是格外的令人深沉愤怒的。
“什么?又降了!去年就降了今年还要降?而且也降的太狠了吧?”
“八嘎你们这些给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是不是欺负我们武士家?”
然而,混乱的喧嚣中,那些个米店扎差却是很不屑都的向外赶苍蝇那样挥着衣袖。
“今年稻米丰收,米价下降,就这个行市,你们爱换不换”
“八嘎,苦奴压路”
气愤的眼睛都红了,一个满面虬髯,身材高大,足足有一米六的武士甚至暴怒的要拔刀子,慌得其余武士不得不赶紧按住他,把他硬给拽了回来,一阵阵八嘎的叫嚷声中,这些武士纷乱的又散了开。
屁事儿也没有,看着狼狈而去的武士们,米粮扎差的小胡子不屑的向上一扬,鄙夷的哼哼着。
“一三武士”
说是士农工商,其实在倭国,武士的地位也很尴尬,上级武士与谱代家臣还好,他们有知行地,属于大地主,统治阶级,可人数最多的下级武士足轻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全部收入来源,是领取幕府或者自己家大名发放的扶持米。
不过大米又不能当钱花,活着也不能光吃米,况且武士装逼的刀子,批的盔甲装备也得要钱,处置禄米,幕府又有着一种专门的商人,扎差幕府或者大名下发的禄米直接让扎差去发放,武士想把米换成银钱也是直接从扎差这儿兑换,这就是米本位经济,大米充做一般等价物。
可乱世荒年还好,吃上大米是武士令人羡慕嫉妒的特权,可是到了太平年景,却不是啥好处了,随着社会的安稳,粮食产量的提高,米价自然有所下落,而其他商品物价又跟着上调,那么武士的生活质量,自然而然的就跟着下降,而且武士还是世袭,又不能跑去耕种,经商,那是犯法的,甚至还要被判剖腹,一些武士穷困中不得不以明年的禄米向扎差借贷,可每年差不多四分之一顿饿了利息,也没什么额外收入的武士根本没有能力偿还,只能是一年一年的利滚利,许多武士穷的除了两把刀,就一块大石头了,冷了就举举石头取暖,饿了就把石头压在肚子上垫饥。
同样是铁杆庄稼,八旗旗人领的是硬通货银子,可也有破落八旗,米本位下的武士生活过得还更差一筹。
就算武士生活过得如此,整个江户时代三四十万武士中,也没有比毛利家武士过得更差的了。
还得追溯到关原大战,虽然关原大战是石田三成这些文官主导的,可西军总大将却是五大老之一的毛利辉元,毛利家家督,说实话,关原大战真不是一边倒的力量倾轧,相反,作为东军其实还拥有很大优势,据说明治维新时候,为天皇训练新军的德国教官看过关原阵图之后,曾经断定西军必胜,得知石田三成这个这个失败者之后还格外的愕然。
毛利家也把宝压在了这上面,一但德川家康败北,毛利家将踩着德川的尸骸飞黄腾达。
可在这儿,毛利家却犯了个经典的三国时期袁绍毛病,干大事儿不肯下本了,在井伊直政,福岛正则等队全面杀入西军军阵,小西行长,宇喜多家陷入苦战之后,坐看,而且毛利家著名的毛利两川吉川广家还与德川家暗通曲款,在得到德川家保证领地,并且增封九州的承诺下故意阻挠进兵,待到毛利两川的另一川小早川秀秋叛变时候,西军已经是败局已定。
不过这儿毛利家算是被德川家耍了,关原大战落下帷幕,德川家的霸业已经势不可挡,增封?吉川广家满心欢喜的等待中,等来的却是对毛利家的全面惩处,大规模减封,最强时候占据七国的毛利家被削减的就剩下周防长门两国三十六点五万石,家臣藩属士还是那么对,封地石高却减少了足足一多半,从此,毛利家长州藩的财政直到幕末都没翻过身来。
主公穷,发的俸禄本来就少,再被这些扎差哄降米价,毛利武士每年的银钱少到多少,可想而知。
由此,毛利家对德川家之恨,甚至据说每年新年朝贺,藩士们第一句话都是郑重问道。
“主公,可以倒幕了吗?”
黑田家是老狐狸,挑起他们对幕府动手,让丰臣家,也就是毛珏在后头捡桃子,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儿前田家虽然在毛珏手里有把柄,可前田家与德川家的关系太密切了,这次前田家又被毛珏打残,如果挑动前田家去翻盘德川,藩士倒戈,加上地理位置距离幕府太近,估计战争将是一边倒的情况,白折一枚好棋。
穷且恨如今和毛珏还没联系,这毛利家自然成了毛珏下黑手的目标,这头扎差们的藏宿店铺,武士才刚刚散去,那一头,一个阴冷的三角眼睛却是挑起了一股子得意的笑容来。
重新戴上斗笠,忍者头目井上藤太郎又是迅速隐匿在了黑夜中。
这禄米发放反倒是成为了毛利家一个尖锐的矛盾点,接下来两天,元保,长府,三间,柳田,一系列的毛利藩领下大小城镇都发生了武士骚动的,有的武士甚至暴怒的冲入了扎差的藏宿之中,点了粮仓,抢了银钱,此时的毛利藩藩主毛利元就才处置完九州之战,正是在江户城值藩,得知领国暴动的消息,不得不赶紧向幕府请辞,急促的返回藩中去处置藩务。
不过历史注定,这个秋天毛利家过得是舒心不了。
八月二十五,轻装简行的一只队伍急促的,行进在倭国那泥泞破败的官道上,六十几个穿着红色盔甲的赤备骑兵疲惫的左顾右盼着,身后大约四五百多人的武士队伍亦是扛着枪慵懒的走着,自江户出发,这些兵马连续走了上千公里,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还真叫破屋偏逢连夜雨,秋风萧瑟中,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更为天边蒙上了阴暗,烦人的雨点中,更是一幕惊雷落下,震得抬轿子的轿夫都是剧烈的一颤。
咯吱一声,那轿子的小门被拉开,一个梳着公卿长发,戴着高帽,有点像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中年男人禁不住探出头去,向着天边张望了一眼,旋即扭头问着从人。
“到岩流了吧?”
“回主公,到了”
浓密的雨幕明显让这中年人颇为心惊,眉头挑了挑,他又是挥了挥手,对从人吩咐道。
“派人去告诉毛利家督,济川广政就不与他同路走下去,先回藩了!”
“遵命,主公”
帽子底下,那从人急促的跑了过去,片刻之后,却又是愤怒的回转了过来。
“主公,毛利家的人并无理睬,直接走了”
这话让吉川广政的脸上也是流露出一股子怒色,旋即却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走”
“哈依”
本来并列而行的两个藩主分道扬镳,让这队伍又是松散了几分,走在雨夜中的步伐,也是更为的缓慢。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雨水顺着斗笠噼里啪啦的流塘下,闻着秋雨中浓郁的土腥味,井上藤太郎禁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是长崎人,祖上出身伊贺,算起来他是根正苗红的忍者后裔了,然而忍者在这个时代可并没有动漫,电影中那么帅气,相反,他们算是一群被社会遗弃的人,和利用明教出身的朱元璋回头彻底抛弃明教一样,利用忍者上位的德川家康旋即也对忍者进行了大清洗,曾经梦想中的武士知行地根本没有,不少忍者还被迫隐姓埋名,逃难他乡,打着野武士名义的井上藤其实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同样痛恨幕府,也是他毫不犹豫的倒戈向毛珏原因之一。
惊雷再一次响起,雷光又照映出他湿漉漉的脸上那狰狞的面容,这就是忍者的宿命,被一个主公利用完,抛弃,再被另一个当做廉价的商品捡起,可挣扎在其中,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下一个幸运的服部家族,服部半藏脱离低贱的忍者身份,成为高贵的武士老爷起码现在毛珏让井上腾看到了希望。
标准的忍者蒙面黑布将脸蒙的死死的,兜里一扔,井上急促的向前挥了挥手。
唰唰唰
雨声掩盖了弩弦,疲惫也降低了赤备武士的警惕性,当弓弩临身,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却已经是来不及。
“有刺客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发出了人生最后一声警告,这些忠心武士已然是翻身落马,倒地而亡,可他们的提醒也没给同僚争取到多少时间,道边上尚且没有处理干净的稻草中,十多个身披着黑色夜行服,矮小的忍者猛然越出,锋利而且简短的忍者刀比在扈从武士脖子上轻轻拖过,那些身穿胴丸重铠的武士只能抽着风箱般的艰难呼吸,瘫软的倒下,鲜红的血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将田土染红了一片。
电光火石之间,猴子那样的忍者已经像电影中那般连续砍杀了十多个武士护卫,杀到了轿子边上,一个穿着公卿华服,半秃月带的中年男人惊慌踉跄的从上面逃下,可旋即就是后心一凉,在他不可置信中,一把利刃穿胸而过,血滴滴答答淋在地上,随着刀刃抽离,全部力气都被抽去一样,那男人瘫软的跪下,旋即扑倒在地。
“主公”
怒吼中,残存的赤备已经是愤怒的抽着马杀回来,大队武士也开始了包抄,低头看了一眼尸体,忍者头目一声口哨,十多个忍者亦是一击则走,再一次钻进了稻草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草遁。
“追”
武士怒吼着抽马向前,拉开因为雨而变得软绵绵的倭弓,那些步武士也是纷纷向前射箭着,黑暗中,忍者似乎发出了惨叫声,那个空空如也的轿子中,几块木板忽然活动了下,接着翻了过来,一个与刚刚被刺死的大名一模一样的中年汉子踉跄的下了轿子,看了那倒在刀下的尸骸一眼,那张脸,白的全无血色。
幸亏这次有影武士替死,否则的话,死的就是他毛利秀就。
片刻之后,飞奔的赤备武士又是转了回来,几个圆溜溜的东西带着红色的痕迹被扔到了地上,几个随身武士立马上去掀开了遮住的面纱,旋即一个格外高大,足足有一米六二,膀大腰圆的健壮家臣暴怒的拎着人头回了过来,狠狠跪在了血与泥水交织的土地上。
“主公,是吉川家的人”
“难怪他吉川广政这个混蛋刚刚要与主公分道扬镳,他这是设下了埋伏,要取主公性命”
“追上去,杀了他”
“苦奴压路”
一声声咆哮中,毛利家的武士暴走了,火冒三丈的就要追上去,不过此时,毛利秀就的理智还没有被恐惧所掩盖,他是暴怒的吼了一声。
“都给本家督住手”
“主公”
看着麾下家臣愤怒抽搐的脸庞,深吸一口气,毛利家主阴沉的说道。
“此时禁语先全力赶回萩城再说”
在他的喝骂下,那些护卫武士不得不憋住了一肚子火气,再一次上马,急促的向西南行进着。
然而,要是如此容易就被压制下来,就不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了,毛利家督一行行进了不到十里,迎面而来,一支黑黝黝的军队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迎着毛利家督急促而来,火把在雨夜昏暗的光芒下,映衬着毛利家那淡黄色的一文字三星旗都是弥漫着一股子幽暗来。
“可是主公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