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公国阵地本营里弥漫着阴郁的气氛。贝鲁与幕僚们各个脸色凝重，不知是否因为寒冷，甚至有几人的唇色呈现苍白。

倒也不是没有取暖设备，营帐里摆了好几座炭火炉。

只是，由于这次的战役形势相当不利，而且前程又看不见光明，才会使得寒意更加刺骨。当中一名全身颤抖的幕僚将视线投向贝鲁。

“贝鲁。似乎陆续有人逃走，虽然主要都是奴隶，但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影响到正规士兵。”

“我明明已经下令严惩了……”

众人都很清楚，这全是受到黑衣男子的影响。话虽如此，却完全束手无策。

要说到唯一能做的事，大概就只有抒解恐惧而已吧，然而在这样的战场，选择相当有限，顶多也只能赏赐点酒罢了。不过，在不晓得敌人什么时候会发动夜袭的情况下，也无法这么做。

“我们现在所想的事，对方一定也想得到。”

毕竟夜袭是战争中的致胜法门。尤其更是以寡搏众的最佳战策。

反之亦然，先前使出那般高明策略的智者，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贝鲁虽然下令士兵稍作休息，但禁止脱下铠甲。因为不清楚敌军会不会发动夜袭。

“真令人不耐啊……”

贝鲁也知道自己是过度谨慎。不过，只要走错一步，国家就会灭亡。实在容不得贸然采取大胆行动。

对于逃兵也一样。虽然下令加以严惩，但若是为了杀鸡儆猴而格杀，只会导致军队出现不和。即使捉回来也反而更棘手，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然而，就现状来说，这样的做法只是更加煽动士兵的不安。

“总之，只能先等间谍回来了。”

是否要发动夜袭，等听完间谍的报告再决定。根据斥侯的回报，已经掌握到敌阵的位置。不过，戒备却比预期中更加森严，即使发动夜袭，大概也无法取得太大的战果。不仅如此，可能反而是己方蒙受损害。

“等待的时间还真是煎熬啊。”

数刻前派出几名间谍，指示他们前去探查敌阵的情况。虽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搜集到的情报相当有限，但或许能从中找出一线光明。

“有办法抢得先机吗？”

目前已召集两千骆驼骑兵在阵地外待命，只待一声令下。

接下来就只要根据间谍带回的情报，从中找出机会了。

忽地有件事闪过贝鲁的脑中，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出声询问幕僚：

“卡鲁大人在做什么？”

“卡鲁大人比想像中更加疲惫，所以先请他去休息了。”

那是由于公爵家的继承人相继死去，因而被推举出来的次男。除了天生体弱多病，再加没什么机会外出，使得这趟突然的出征终于让他的体力到达极限了吧。

“为了因应紧急事态，事先增派戒备人手。若是卡鲁大人有什么万一，这个国家就真的穷途末路了。”

“是！”

虽然很希望借由他来提升士兵们的士气，但又不能太为难他。

若是连他也失去了，这个国家势必会被其他国家所并吞。

“话说回来，为什么人一旦被逼入绝境时，思考就会变得如此不灵光呢……”

在这一战中感受到的危机感，远远更胜过去邻国休太岘来袭之时。当时即使自己死了，也还有大贵族们在，尽管他们的力量稍嫌不足。那时候，完全无须挂虑后方。如今失去那些人之后，才第一次了解到他们的重要性。

“真糟糕。将军这副样子的话，也难怪士兵们会想逃走了。”

贝鲁半带自嘲地笑了笑，停止负面思考并转换思绪。

“发现亚特兰蒂斯军的后勤营地了吗？”

“还没有，预想应该就在这一带吧……只是尚未发现。”

幕僚低头看着地图，伸手所指的地点正是亚特兰蒂斯军攻陷的都城周边只要摧毁后勤营地，就能避免长期战。也能打击他们的士气，将优势转到己方这边。但相反地，也有另一道隐忧。就是也可能反而更加助长敌军的团结。

“真是一大难题啊。如果希望在往后的战局中尽可能掌握更多优势，还是摧毁后勤营地比较好。”

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握住。为了提升士气，同样势在必行。

“没错，如果他们把贼军也收编纳入军队就更好了。”

“不可能吧。和一群没有受过训练的奴隶集团，根本难以合作，反而只会碍手碍脚。如果是我，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将奴隶们杀掉吧。”

“不过，亚特兰蒂斯军并没有这么做。或许可以合理推想，他们有其他考量吧。”

“这点我也反覆思考过。有没有什么方法是使用贼军战斗更有利的。不过，如果从对方的立场来看，毕竟原本人数就够多了，根本没必要再纳入贼军。即使想当作人肉盾墙，也可能在对战中途逃跑，甚至反而扰乱阵形。”

贝鲁环起双臂低吟。

“究竟有何必要去捉住怎么看都只会碍事的家伙们？这点我实在想不通。”

“或许对方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

大概是想缓和气氛吧，幕僚半开玩笑地说。

照理说该把他赶出去的，但毕竟他也只是为了拂除阴郁的气氛。必须好好感谢他的这份心意。因此，贝鲁只是一笑带过，接着认真地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制造我军的混乱，白天的那一战就已经很足够了。根本没必要主动招来像贼军这么危险的人物。”

说完后，贝鲁忽然刻意地耸耸肩。

“即使再怎么在意也无计可施。愈去思考，反而愈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今晚是否要发动突袭，就等间谍回来再决定。”

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过了不久，便接获间谍返回的报告。贝鲁指示让间谍进来后，随即一名男子出现在入口，并跪下行礼。贝鲁慰劳了男子几句后，便催促他开始报告。

“我这就开始报告。”

伏着头的间谍详实地娓娓说道。

“我潜入敌阵时，就看到敌军为了提升士气，发了酒给士兵，士兵甚至还脱下铠甲休息，仿佛丝毫不担心夜袭。但敌军比想像中更加疲惫，不像是还能战斗的状态。不过，还是有做好发动夜袭的准备，在阵地外布署了一千五百名骆驼骑兵待命。”

“他们果然也做好准备了吗……若由我方发动夜袭，也能成功吗？”

“警戒森严只是假象，若是我方发动夜袭，一定可以成功的。”

“嗯，我知道了。我会派人替你准备水和食物。你可以先下去了。”

“是！在下告退！”

就在间谍离去的同时，幕僚脸浮现欣喜的表情，走近贝鲁身边。

“对方似乎也做好准备了。为了先发制人，是否由我们先出击呢？”

“不必那么心急。也听过其他间谍的回报后再下判断吧。”

一切都要等听完其他人的报告之后才能开始。万一第一个人疏忽了什么，当下便会导致战败。贝鲁的理性告诫着他，此时务必谨慎行事。

“去带下一个人进来。”

“是！”

幕僚虽然一脸难以认同的表情，仍是乖乖点头应答。

贝鲁可以理解众人急切的心情。

白天才被一名男子打得毫无招架余地，士兵人数也是敌众我寡，而且还接二连三有士兵脱逃。考虑到这些状况，间谍的报告的确有着让人求之不得的魅力。然而，如果这是陷阱，可不是一句误判就能了事。这不过攸关国家命运的决策。

“还有时间。等听完全部的报告后再来决定也不迟。”

贝鲁注意到自己心中正出现迷惘，他像是要拂除那道迷惘似地摇了摇头。

“我把人带来了。”

“很好，立刻报告吧。”

“是！”

另一名男子跪在地开口报告起来：

“潜入敌阵后，就发现士兵们手持长枪、火把待命，随时准备防范夜袭。看起来虽然有些许疲态，但士气十分激昂，又有身为将军的皇女在旁鼓舞，想要攻陷恐怕没那么容易。”

幕僚们各个脸色铁青。也有人小声碎念着两者报告根本完全不同。

贝鲁伸手扶着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阵地外是否有骆驼骑兵？”

“有是有，但并没有骑士。我想很可能在挑选精锐吧。”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看着间谍走出去后，贝鲁神情疲惫地坐在椅子。

幕僚递给他一杯水。

“劳烦了。”

“不过，这下伤脑筋了。如果只是些微的出入，还能忽略不理，不过两者的报告简直南辕北辙，实在难以轻易下判断啊。”

“嗯……的确。也问问剩下的人。之后大家再来一起商讨。”

贝鲁说完后，幕僚继续带了第三、第四个人进来，而报告内容不同的就只有第二个间谍。

贝鲁再度找了第二个间谍来问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呃、不，不清楚。”

“你和其他人的报告有大幅的出入。”

看到间谍脸显露出惊愕的表情，贝鲁不由得在心底暗咒演技还真好。

“搜一下这个男人的身体。他应该被收买了。”

在入口护卫的士兵捉住男子的双臂将他架住，幕僚们则一起前开始搜身。

“找、找到了！袋子里装了大量的银币！”

“罪证确凿了。”

“不、不是的！”

间谍脸色苍白地大喊。贝鲁用冰冷眼神质问：

“不是什么？”

“我并没有被收买！对方确实戒备森严！”

“那么，这是什么？为什么会从你的怀里搜出这只袋子银币呢？”

“那、那是……”

间谍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词，贝鲁口气轻蔑地下令：

“斩下这家伙的脑袋！”

“请、请等一下！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请饶命啊，贝鲁，请饶命啊！”

一把屠刀瞄准被压制在地的间谍首级挥落。瞬间，喷溅的血花染红了营帐。贝鲁踩过逐渐冷却的血滩，忿忿然地丢下一句：

“国家危机当前，居然还被这种东西所迷惑！”

说完，他将袋子扔向尸体，里头的银币应声散落一地。

贝鲁呼吸显得紊乱，连肩膀也随之下起伏，他开口下达指示：

“发动夜袭。敌人正在休息！”

“不过，敌人似乎也已经做好夜袭准备……”

“无妨。为此，我才会要求士兵们务必随时穿好铠甲。立刻传令给各部队，千万别松懈戒备，并为夜袭做好准备。”

贝鲁将视线移向地图，推测敌军的行进路径。

“如果他们打算从后侧发动夜袭，就必须绕一大圈。毕竟是多达一千五百人的军队。一旦因为声音而曝露了行踪，那就没戏唱了。所以，我想他们不会从后侧发动攻击，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在后侧架好大量营火作为牵制。左右护栏加至三重。将敌军诱至正面。交待士兵备妥弓箭与长枪。”

“是！”

幕僚们急急忙忙地奔出营帐。现在正是决胜时刻。

此时，贝鲁不经意地想起黑衣男子的存在。

“等一下。”

贝鲁叫住一名幕僚，并交待他：

“将原本为了对付黑衣男子而安排的特殊部队，调去护卫卡鲁大人。”

“遵命！”

男子拥有那么骁勇的武艺，要单枪匹马直达皇室绝非难事。如果可以在保护卡鲁大人的同时，击溃一千五百名骆驼骑兵的话，一定可以大幅提升士气。

只要夜袭也成功，男子便会孤立无援，要杀要剐就任凭我方处置了。

“你就乖乖死在这里吧！”

至此，大辽公国已备妥万全态势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