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战事已毕，大辰军队已经回到境内，太子宇文陌率先带领一小批人马日夜兼程赶回了大辰帝都，只是，与他同归的还有一名女子。

间歇之时，听得到士卒小声议论那名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上，但是无人知道她早已经被人束住了双手和双脚。

“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犟，一整天不吃也不喝。”

“你说，太子殿下带回了婢女干什么，大辰皇宫还缺这种丫头吗？”

“看着勉强是个粗使丫头，不是都说宫里不养闲人吗，像她这种不时相的进去了，还不被那些主子娘娘扒一层皮下来。”

正说着，也是一个女人摇曳着走了过来，只不过她生的妖媚，走步生姿，叫靠坐在树下的士卒们都不禁支起来腰看着这个女人。

方才说话的那个士卒看着如此艳丽的女人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全无方才的男人之气，这会子低下头来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倒像是个大姑娘了。

裳斓婷戴上手腕上的玉石玲玲作响，她用阴柔的语气媚笑着问他：“你贫嘴了这么久，你见过这马车里的女人吗？”

只见那士卒小心的抬起头来想看她，谁知道一看她的眼睛，全身上下就木讷了起来，话也说不好了；“没，没，没见过。”

看着这个怂包，裳斓婷就喜欢男人这种因为自己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笑了笑说道：“那你为何说她是个粗使丫头？”还没等到士卒回答，她就上了马车。

这个被很多人议论指点的女子，此时身穿一身白色的衣服，有些旧有些褶皱有些灰烬，脖子下方正中央的地方，还有不浅的血迹。她嘴里被塞了块布条，因为她已经咬舌自尽过一次。

裳斓婷亲手拿出了那块染着血迹的布条，淡淡地说道：“早知今日，当初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杀了你，至少比现在痛快的多。”说完把布条扔到了一边。

“你奉命行事，难不成还能做得了你家太子的主？”这女子冷哼着说道。

“不要怪怠慢了你，我们从未见过太子殿下有心软的时候，纵使你是一个女人......一个如此高贵而倾城的女人。”裳斓婷手中攥着刚从溪流浸湿的手帕，此刻正替女子擦着脸上的灰烬，不得不承认，她生的确实很美。

“你就这么评论你的主子，这样好吗？”

“从不心软，这是他身上最值得钦佩的地方，我这是在敬仰他，有何不好？”

“对你也从不心软吧，因为他只把你当作一只......”那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裳斓婷就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盯着她，带着轻蔑说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高贵的长公主殿下吗，你现在就是一个命贱的丫头，一个士卒就足够碾死你了。”

重瑶依旧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裳斓婷，她有着高傲的眼神，那种高贵是与生俱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会因为那些外加的伤口而消失的气质。

裳斓婷将给重瑶擦过脸的手帕扔在马车里便出去了，并没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逗留太久。

于是，再一次给重瑶留下了一个人的空间，被囚禁着没有自由和尊严，这种耻辱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无比恶心，这种卑贱感深深地扎着她的心。

重瑶闭上眼睛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十八年的人生，她从来不知眼泪竟然是咸的，咸中带着苦涩，刺痛着舌头麻痹着牙齿。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重瑶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可此自己并不在那辆狭窄的马车上，而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弄到了一个燃着灯火的房间里。

他们已经到了大辰境内的某座城中。

很显然，在不久之前与那个妖艳女子简短对话的片刻，她就被下了迷药。

她环视四周，视线慢慢地移到了窗前的那盆花，她走到窗边，用旁边放置的竹筒给花浇着水，

以前在程国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不惜一切地保护她，她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一国公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阶下囚。

就像面前摆着的花，都学会了伪装，不管挂在枝头之时是胆怯还是羞涩，只要被人伸手摘了下来，就会忘掉一切的软弱，收起所有的笑颜，有了反抗，有了抵御。

过了一会，有人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重瑶的房门，谦恭地温声细语说道：“姑娘可休息好了，我们是来伺候姑娘更衣的。”

重瑶依旧在仔细地浇着花，情绪上并没有太多起伏，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看着门外一行婢女依次走了进来，为自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换洗的衣裙，以及医治重瑶咬舌伤口的药膏，准备好一切之后便退下了，整个过程谨然有序，一言不语。

重瑶厌恶地脱下了自己这一身衣服，她任由自己泡在浴盆里，比自己在程国沐浴用的浴池小了不知道多少，她把身旁那一篮花瓣全数倒进了浴盆里，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撩着水，想要用花香替自己去除一身的低俗之气。

待她沐浴好了之后，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她自从被带进那辆马车上后已经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了，因为隔着马车听见外面士卒吃白膜喝溪水的不雅声音，她莫名地觉得恶心。

重瑶正在梳着头发，就又听见了那个妩媚的声音：“有人要见你，我劝你别摆出一副公主的架子，赶快些。”重瑶听罢也不管她，继续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妆发，等到梳妆完毕走出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由裳斓婷引路，重瑶被带到了整个庭院最大的房间里面，进去后房间门就被关上了，重瑶倒也淡定，依旧端庄地走到茶案前面给自己舀了一杯新煮好的茶，坐下静静等着将要来见自己的人。

“长公主在这里可还习惯？”沉稳厚重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手下人粗鄙愚笨，若怠慢了公主，还请多担待些。”只轻轻几句寻常问候，却让重曦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竟有些听不出这言辞之间蕴藏的玄机。

还未多加揣测，便看到一位执扇者自后室缓缓走出，扇柄镶刻着暖玉，其通身气派无不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衣领刺绣加上袖边金蟒纹，腰间坠垂着东宫玉佩，这位二十三岁的大辰太子体态修长，虽不比习武之人那般腰身劲挺有力，眉眼与脸颊的线条却显得刚硬，眸间带着些犀利却还时不时地流露出些许作态的温润，令人实在难以捉摸此人的脾性与喜好。

“纪庭昀一定没有见过你换下绫罗的样子，不知道现在他掌领大熙军队，会不会对曾经守护过的子民使出利剑。”宇文陌来到重瑶的面前，这是大辰太子与程国世安长公主的第一次见面。

若不是赫连奕前往浮言药阁求药，也不会撞见那位急着回到程国的重姑娘，他便不会顺藤摸瓜，查到重曦的身份，此后，他便知道能够驱使重曦为自己所用的唯一筹码，便只有这位亡国的公主。

谁知重瑶突然起身，立刻激动地指着宇文陌，吵嚷着吼道：“信口胡言，纪庭昀已经死在庐青之战，怎么会去大熙掌军？”身陷囹圄都从未露出的失态与愤恨，此刻却因为宇文陌两三之言，而全然藏匿不住。

宇文陌精心的一番试探之言，未想过重瑶听到纪庭昀会是如此失态，听罢已经能够猜到几分缘由，他继续说道：“也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的国家是如何亡了的，今日我便不再多言。”

重瑶不是没有听到这几日士卒们的闲言碎语，大熙久未出现的瑢王殿下凌靖安突然领兵，曾经几日之内连破程国多座城池，从溯水南下攻城略地，直逼帝都。

“难道，纪庭昀真的是......是凌靖安，那个大熙瑢王凌靖安？”

“夜深了，你走吧。”宇文陌说完就要回去后室休息。

留下重瑶摊坐在地，眼神空洞却心如明镜，脑海里从未像今日这般仔细思量，宇文陌的话犹如瞬时掀开了罩在疑问上面的朦胧迷雾，她不消片刻便将这些年从头至尾的事情彻底想了个清楚。

怪不得他宁愿上战场也不愿娶自己，怪不得程国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支离破碎，怪不得那日凌靖尘眉眼之间居然有几分她熟悉的感觉。

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大熙皇子，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想要害她国破家亡！

就在宇文陌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重瑶战栗着双腿却眼神坚定，语气冷冷地说道：“太子殿下将陛下亲子昱宁王殿下留下领兵，自己将唾手可得的军功弃之不顾，带着我这个罪妇奔波而回，所谓何意？”

听见宇文陌不言，重瑶继续不要命地肆意说道：“你这是在忤逆你的陛下。”

宇文陌听罢嘴角上扬了一个角度，他突然对这个倾城的女人提起了兴趣，早先他只是把重瑶当作一个能够施以威胁筹码，随后他看着重瑶，说道：“你可知这句话，犯上的大忌。”

“我还会比现在更落魄吗？”她竟然自己笑了出来，那种笑容透着她对现在的自己的厌恶，她主动走近宇文陌说道：“有人告诉我你心狠，对女人也不例外......今夜一见，我倒觉得自己就该拥有让世间所有女子都羡慕的高贵生活，而只有你，才配得上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拥有最倾城的女人。”

“公主糊涂了。”

“不，我从来没有活得像今晚这般清楚明白过。”

“你明白了什么？”

重瑶“明白了何为黑白，何为真假......何为尊卑。”

宇文陌居高临下看着主动贴近自己的重瑶，戏谑地说道：“很难想到，这是一国公主所言。”他承认她很美，美的倾城倾国，的确是世上所有男人都想要拥有的女人。

重瑶看出了他眼中的欲望，她丝毫没有退缩反而在他耳边说道：“不，这是一亡国公主所言。”

她心里清楚，自己或许会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但她内心的理智告诉自己，程国已破，世间再也无世安长公主。

那些尊严与高贵在现实面前显得无力而苍白，就像风雨过后的散沙，一吹即散。

既然老天让她活了下来，她就不会什么都不做。

她不管宇文陌救下自己的原因，不在乎他藏于心中的谋划与盘算，只要她在他身边，便会等到一个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些曾经算计过她的人，一个一个的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