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阁主回到山庄的消息不胫而走。
奈何弦月山庄铜墙铁壁,江阁主一声令下封锁消息,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够透漏半点风声,尚在山庄的杀手没有人不想知道明日的结果,江柒落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杀伐决断之间从不失误,纵使其他杀手仅有的几件失手生意由她出面必万无一失,她精妙绝伦而又凌厉迅猛的剑法让人拜服,江湖上很少有女人能够有如此能力,但她江柒落可以。
步千语将新做好的夜宵端到姜寂初房间里的时候,她正在看着顾闻挚的遗物,他的儿子顾篱她还没有找到,这些大大小小的遗物尚未交出手,转眼之间她也要重走他的路了。
“小姐,用完夜宵就歇了吧。”步千语走到案前轻手着将顾闻挚的遗物收起来,别说是一只箱子,姜寂初一个盒子也不曾打开看过。
“散出去的人找也找了将近两年半,顾篱一个孩子究竟去了哪?”姜寂初也只是简单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小姐也不必多想了,那孩子现在也快有十七岁了吧,总会找到些生计好好活着的,咱们耐心寻找着就是了。”步千语收拾好后,刚转过头就看到姜寂初手中的那封信,除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她竟然迈不开脚前去接下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
姜寂初看着愣在原地的步千语,用稍微轻松一些的语气开解她说道:“我的手书,也就只有交给你才放心了。”
说完,步千语沉重地自姜寂初手里接过她早就写好的手书说道:“那陆孀我见过了,虽然比小姐年长五六岁,但内力上来看不如你稳健浑厚,只是不知她剑形如何剑速如何。”
竹苏的内功心法当得起天下之首,姜寂初在这点上是完完全全的优势。可南疆人尤擅秘术,若是掺杂在剑法之中,就是姜寂初极大的威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一战甚为重要,东陆大熙弦月山庄怎么能让一个南疆人作主?
翌日一早,步千语过来给姜寂初送早饭,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她猜到她家小姐应该是去雁山东面石台上练剑了,于是简单交代了手下人不可怠慢陆孀后,她回房间取了把随身的匕首放入袖中就去寻姜寂初。
可此时自雁山望去,朔安城由南至北的红色铺陈竟是如此的映眼,渲染着今日普天同庆的大熙之喜,就是连步千语都多看了几眼。
姜寂初却是充耳不闻,剑招交替之间若流风回雪浑然一体,剑气扫过身前山林惊起绿叶千层浪,却又能立刻调转剑势轻巧驾驭,这一套竹苏剑法虽威力稍缺但变幻诡谲,剑招灵活意在以动领静牵起交锋主势。
早起所练剑招只作暖身之用,收剑回鞘,姜寂初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十里红妆,喧嚷与幽静将朔安城与雁山分离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间之景,有那么一刻,她突然不再眷恋此刻令人窒息般的寂静,竟然有些期待山下的生活是怎样一番紧致盎然。
意识到在这里耗着的时间过久了,姜寂初收回眼神走下石台将剑交给步千语,看到江琉就在最下方的台阶处等着她,只听见他说道:“阁主,一个时辰后您就要和陆孀交手了。”
姜寂初自步千语手中拿过来方巾擦了擦额头上不多的汗滴,不同于方才眺望山下闪烁的目光,她现在眼里尽数是从容镇定的自信,额前的三四根黑亮发丝因为点点汗水而凝聚成缕,就这样随意的飘着,加上她正视前方的高傲眼神,只觉更添了些冷艳。
“千语,将我的萧收好。”姜寂初下了石台直接往练场走去,在那里她还需要依照江湖规矩为陆孀尽一次地主之谊。
不知为何,雁山突然阴云密布,看不见重重乌云背后的太阳,姜寂初和陆孀持剑相对站在弦月山庄最大的练场之上,照理规矩,陆孀应该递上自己对阁主的挑战书,而此刻,步千语手中确实拿着一纸书信,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书信原封不动的交到了姜寂初的手上。
姜寂初打开看后神色隐约有些恍惚,信中只有一张纸但是显然这只是一封完整书信的一小部分,并且她看到陆孀手中紧紧攥着另外一封书信,眼神高挑颇有深意的看着自己,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余下一部分的内容。
但只是这一张纸上的几行字已经足够把姜寂初逼入没有退路的绝境,独特的纸质与笔迹加上无法复刻的印章,这是叶筠茳的绝笔手书。
是陆孀害了叶凉歌,是她抢走了手书,若她作主弦月山庄则东陆绝密必将公之于江湖,届时如何慰藉叶筠茳在天之灵!而姜寂初,此生也不会知晓母亲之死的真相!
放下书信,只听见陆孀的剑瞬间出鞘冲着姜寂初而来,她习自南疆,速度之快叫人无法识破,看得出每一招都将她的能力用至极限,令姜寂初分身乏术,可此刻急切渴望饮血的剑被盛怒之下夺命而起的姜寂初握在手里,沉稳之下是招招讨人性命的无形剑气,姜寂初以攻为守,步步紧逼,山庄从没有人见过姜寂初使出这套剑法。
竹苏剑法十七寂杀的最后一式,苍冥祭月。
这是世间唯一两败俱伤的剑法,对手必死无疑,但收不回的剑气也同时会重重伤了自己,杀人嗜血的魔性之下没有人能够控制这把握在手中的剑。
冷箭刺入胸膛的撕扯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陆孀应声倒地在姜寂初面前,血流如注,她放下了手中已经染上鲜血的残信,而嘴角鬼魅一笑颇有深意,睁着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平静,姜寂初此刻体现出的只有平静二字,从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因平静而凝结的空气淹没了整个练场,淹没了整个北院,淹没了整个弦月山庄,却在姜寂初面前结成比荆草尖利的冰晶,将自己划割的鲜血淋漓,她在鲜血汇成的红色之海的海底几近窒息,痛的说不出来一个字。她挣扎着从鲜血之海游出,以为救赎了自己,却不成想口中涌出的鲜血顷刻之间泼墨般的点染了身下的绝世之画。
“阁主!”步千语率先跑过来扶住了就要倒下的姜寂初,却被姜寂初摇着头轻轻推开,场下的江琉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白练,龙宓端举着一盆用来净手的清水,二人见状便立刻走到姜寂初面前请她为陆孀敛尸。
姜寂初净手后拿起白练走到陆孀身前蹲下身来,另外两人捧着方巾和另一盆清水同样蹲至姜寂初面前,她拿起方巾浸了水后给陆孀擦洗着脸上手上的血渍,半炷香的功夫,那盆血水便被端出换了新的送过来,等到清洗完毕,江琉走上前来,姜寂初展开白练将其轻轻盖在了陆孀的身上,并取悄无声息的取走了那封残信。
“属下拜见阁主!”场下的人一齐向姜寂初低首行礼,声音响彻云霄,生死之战的胜者,多大的排场都是当得起的。因为山庄实质上并没有新阁主的更换,所以姜寂初并不需要太过嘱咐什么,她略作示意便回了庭院休息。
一进房间,她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信念,原本冷艳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苍白,自手臂上流下的鲜血,顺着指尖滴到衣服上,同样苍白的嘴唇,此刻嘴角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吾作手书一封交予亲女,望继任阁主秉承先人遗训,恪守山庄之密。
栾山一脉于大熙长宁十四年突然销声匿迹,并非江湖流传弦月山庄所为,亦非仇家杀戮,而是其五位庄主及门下众人皆死于栾城疫病,幸存子弟仅十之二三。
阙灵阁主代宥,传言其归隐江湖却寻访无果,实则弦月山庄于长宁十六年签单生意,本人亲手刺杀代宥,尸首焚烧骨灰撒于阙灵山下。
姜卿言调查十三年前栾城瘟疫一事暴露,当年涉事之人子桑晏未曾找到,本人奉庄主之命,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自战场救出,奈何有人先我等一步对其痛下杀手,始料未及,只得抛出假尸迷惑其部下,后由南疆阴夏对其拔毒医治,将其藏匿于玉山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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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以山庄名义签下生意,于长宁二十五年刺杀大熙六殿下凌靖尘,自知此去结果,特留手书一封交予亲女叶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