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朔安北郊横泷剑阁

横泷剑阁少阁主大婚，半个江湖的人都会来喝上一杯喜酒。

因为这刚刚好是朔安地界，姜寂初不敢以江湖身份现身，只是托人送来新婚贺礼，随即便潜藏于山林之后，在半山腰处坐着静静听着不远处山下红色之喜中的推杯换盏，而替她出面送礼的不是别人，正是手执喜帖的不远万里前来一贺的叶凉歌。

自从叶筠茳阁主去世之后，叶凉歌这个名字在江湖中突然销声匿迹，无半点踪迹可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最初之时有心之人还偶尔会提及这位闻名天下的女杀手，但自从江柒落入主大熙弦月山庄，江湖传奇便围绕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女阁主展开。

时过境迁，无人想到叶凉歌重出江湖竟然会是在横泷剑阁少阁主尚方南的婚仪之上。昨夜起风，刮下了林间不少枯叶，晨起之人看到的便是落叶层层平铺在山涧路林，这便是秋日之景。

尚方南一向不喜招待宾客，借着下午忙里偷闲的功夫，从山下剑阁远远走过来拎着两坛酒朝姜寂初晃了晃说道：“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吃杯酒就走呢？”

姜寂初接过来酒坛子拿开封顶就直接饮了一口，看着尚方南已经有些微醺，便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没想过真的会吃上你与荀姑娘的喜酒，我以为，你......你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呢。”

尚方南又岂会真的醉了，他痛饮一口无奈地说道：“我本已经写好了退婚书想要前往荀家推掉这桩亲事，可我爹突然遇刺，却只能放下手中的一切前往南川寻他，直到那一刻我突然害怕我爹真的就这样倒下。”

姜寂初怔了怔，却并没有说什么。

“横泷剑阁是尚方家的十几代心血，不能毁在我这一辈，从前是我太过自私，直到那日我才明白，为人子当尽孝道，这是责任；剑阁乃家族基业，这也是责任。”

说完，尚方南看了看山下红妆尽染的横泷剑阁，他明白，此后这位荀姑娘也成了他的责任。

言及至此，姜寂初从没见过这样的尚方南，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他们几人之中最能看开的人，无论有什么烦恼只要一壶酒入腹，再舞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最躁闷也不过与好友敞怀畅谈几句就能够恢复潇洒之态。

只因弦月山庄一纸签单，姜寂初纵然已经违背规矩出手杀掉了虞荆，可对于尚方南，对于失掉半身武功的尚方铭章，她依旧充满愧疚。看着尚方南在父亲重伤的现实中被动地接下整个剑阁，她却只剩下喉咙苦痛，竟再也发不出一言。

凌靖尘说得对，江湖中人如何，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潇洒肆意。

尚方南醉眼迷离，看着身旁的姜寂初，不知怎么的就想要与她说几句本不应该他来说出口的话：“你不知道吧，靖尘此去北漠，临行前一晚他带着贺礼来剑阁，说是提前贺我新婚之喜......那晚我喝醉了，比今日醉，酩酊大醉。我记不清他同我都说过什么，只记得他最后说已经请了陛下圣旨，若他得胜归来，就恩准宣王府与中书令姜家的婚事。”

说完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依旧无言，只能够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他在姻亲之事上再次妥协了，觉得他眼里都是江山社稷，心里都是党争利益......中书令姜家代表什么，就连我一个江湖浪子都知道......我曾以为他是为了睿王一党的势力才选择最后一搏的。北漠是什么地方，那样的人间炼狱只要去过一次便此生不想再次踏进，他凌靖尘却为边境安宁，为巩固军中势力，为加深与姜家的联系，不惜以性命作赌，却唯独把你江柒落抛在了九霄云外，可姜府嫡女若是入了睿王府，对他们才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黄昏日落，斜阳渐下，姜寂初怔怔望着手中的酒坛，那一句‘宣王府与姜家的婚事’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朔安城中并无半分消息，就连姜卿言还依旧在猜测她的心意，整个姜家对于即将到来的婚事尚且一无所知。

想来有些可笑，有些木讷，她姜寂初自己的婚事，此刻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若是不信，她不信的是什么呢，她或许不信父亲的立场，或许不信陛下的安排，或许不信朔安城中早已私下传开的睿王继妃。

可她却从来没有不信过他。

姜寂初的一切反应落在尚方南的眼睛中却满是倾羡，说道：“大梦初醒之间，我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看了看姜寂初，旷达地笑着说道：“靖尘根本就不是为了睿王，不是为了党争，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他自己争取......姜姑娘，我说的对吗？”

他实在是傻，竹苏江柒落就是朔安姜寂初的事实，他居然到了现在才猜到。

姜寂初对于瞒着尚方南自己身份的这件事情，却没有多想过什么，虽然凭心而论确实应该坦坦荡荡相交，但她最初就是以江柒落的江湖身份才有了尚方南这一生死之交，好在她知道他是不会真正在意什么的。

姜寂初也好，江柒落也罢，她与尚方南都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相视而笑，他们各执酒坛再次相碰，将坛中佳酿一饮而尽。

随后，尚方南将酒坛放于一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弦月山庄自有规矩，生意该做还是要做的，只是，那日拼死护在家父身前，多谢你。”

自他口中听到这些话，姜寂初便明白他误会了，原来他以为是她救下了他父亲，“尚方，你怎么认为是我？”

尚方南虽然心疼他父亲失掉半身武功，却依旧感激那日挡在他父亲身前的女子，此事乃南川弦月山庄所为，而他知道姜寂初那段日子也在南川，“山庄有山庄的规矩，生意既签下就要执行，我懂的。你身为阁主不能枉顾规矩却还是救了我爹，难道不是吗？”

“对不起，那日救下令尊的，不是我。”姜寂初不忍叶凉歌默默无闻的为他做了许多的事情，她许是醉了，竟然不顾他今日大喜，日后酒醒方才后悔今日加重他心中愧疚的举措。

尚方南听后满是震惊，“虞荆竟是你杀的？那，那究竟是谁救了我爹？”

姜寂初缓缓开口，告知他在那段日子里她与叶凉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