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八年二月初九北境
北漠金殖部因粮草匮乏又在平晋关之战中丧失中军主力,加上难耐的严寒最终无法向前而彻底退兵,大熙军队却因兵将重伤而无法回程,只能够退入蒙城休整半月。凌靖尘重伤留在平晋关修养,顾樾将军将蒙城部署以及驻军安置之事处理完毕后便赶来平晋关。
凌靖尘是六日前醒过来的,如今虽不能够随意行走,但毕竟年轻身体恢复的快且早就适应军旅生活,现在已经能够在榻上坐起来同人相谈,顾樾前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看平晋关及关外百里之内的布防图以及山川志,看到老将军后便收起榻上的卷轴说道:“您来了,坐吧。”
顾樾虽然已经收到了传书过去的消息,但是赶来这里后还是亲自向博一青询问过宣王殿下的伤势,听罢心中五味杂陈,此刻又看到殿下重伤初愈依旧没有好生安养,说道:“殿下先将身体养好,这些军务有老臣和世子呢。”
凌靖尘问道:“听闻颂淼也受了重伤,他可好了?”
顾樾点了点头,汪颂淼的伤与平晋关阴林的伤势类似,眼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凌靖尘知晓后便也放心了,随后他听到顾樾问道:“殿下誓死守住平晋关,是不是担心桦州东北九郡?”被这样一席话着实惊到了,大熙桦州东北九郡与他们此次的北漠金殖之战毫无关联,凌靖尘从未想过他这些天藏于内心最隐隐作痛的顾虑,竟被顾樾看了出来。
凌靖尘也不必瞒着顾樾,有些无奈地说道:“据说当年,父皇登基不久大辰就来犯,但最后却因为将领心高气傲,反倒失去了两州十二郡之地,这几年细作来报,说大辰故意在边境增兵,却依旧隔岸观火,可见宇文陌狼子野心。”
“殿下为何如此防备宇文陌?”顾樾虽然知道邻国之盟不可信,凌靖尘多一份考虑理所应当,但现在看来显然不仅仅是这样。
凌靖尘说道:“纵然我大熙与大辰是姻亲之盟,可能够维持多久尚未可知,一旦我们败在金殖手中,大辰的态度就会无法琢磨。”随后,他从怀中拿出胥梓牌给顾樾看,说道:“这是宇文陌与南疆王的约定,准确说是裳家与南疆王的约定,胥梓牌可以调用南疆边境两万精锐。”
顾樾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显然他并不知道宇文陌与裳家甚至南疆王那些不为人知的渊源。如今东陆大地只有大辰与大熙两个国家,可是四方却从来不安定,南疆王,北漠诸部以及藩属西域。围绕大熙的任意两方一旦暗地结盟,那么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凌靖尘继续说道:“大熙这几年战事愈发频繁,上一次颠覆程国便是举国之力南下,南境太平了没几年,如今北境就卷土重来,若被大辰看出我大熙国力衰弱,只怕会趁势夺回东北疆土。到那时,将士们历经多年杀伐早已战不起,而粮草动辄千万,全靠赋税,百姓们更受不起,那么大熙许诺给天下人的安稳江山,就不复存在了。”
顾樾才知道,原来宣王不仅是要为大熙百姓而胜,更是要胜给大辰宇文陌看,“殿下说得对,没有人能准确估计战胜方的实力,却所有人都能够踩踏战败者脚下的疆土。”
凌靖尘却苦笑着说道:“说句实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姻亲之盟有多么脆弱,今日大熙强一份,五皇妹在大辰皇宫便安全一分,我从未想过要她承担守护大熙的责任,我更希望大熙成为她最坚实的依仗,这是我作为兄长,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他看着房间外不远处蒙纱为将士诊治的重曦,正如当年陛下能够秘密刺死她一样,江山在先,一旦宇文陌打定主意对大熙用兵,会立刻赐死凌雪晗,这就是大熙与北漠的每一场仗都不允许战败的原因。
正说着,上官谦将刚熬好的汤药端进房间,顾樾便意识到今日叨扰殿下时间过长,担心妨碍到他休息,便先行礼告辞了。
亲自将顾樾送出房间后,上官谦回到凌靖尘榻边坐下看着他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随后皱着眉头拿出放在床边的那一包被他珍视不已的东西,打开后吃了好几颗蜜饯青梅。
“这么多年,你还是害怕喝药。”上官谦挑眉看着他,从他手中接过空碗放回案上。
凌靖尘不甘示弱的调侃着他,平静淡定地说:“这么多年,师兄还是不敢向师姐表明心意。”
上官谦摇着头笑了,一个凌靖尘一个姜寂初,跟这二人较量‘四时静风’还是一副伶牙俐齿,他哪个也不是对手,但他也知道,这二人实乃人中龙凤,无论认真起来做什么,都是一副拼了命的样子,不管是弦月山庄江柒落,还是北境战场的宣亲王。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靖尘,他不知道这位宣王殿下每一次都是这般拼命的护住身后河山。上官谦忘不了,当夜他从整整四日的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战况。
上官谦问道:“你被救回来的那天,重曦为你拔箭后,跑出去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后来更是吓得躲在我怀里哭,说差一点就救不回你了......你就没有想过,若......”
凌靖尘接过他的话,平静地说道:“三年前,大哥为主将,我舍命护国,是因为一切自有大哥坐镇;如今我为主将,敌人蓄势而发虎视眈眈,我军更是接连败仗,可身后大熙百姓方才熬过年关之景,所以我等必誓死护城,城破我亡。”他顿了顿,看着上官谦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坚定地说道:“若他日葬身北境,也算不负一腔热血......可我战死尚能位尊庙堂,留名青史,可与我同遭磨难的无辜百姓呢?不过卷草素棺,幕天席地而葬罢了。”
显然,凌靖尘的这一番视死如归的话吓到了上官谦,他知道,使命在前,责任不能忘不可弃,自己说再多都劝不了这个早就把家国信仰埋入骨血的宣亲王,可是......
“若你出事,叫寂初如何接受?”上官谦用一种心疼地眼神看着凌靖尘,他说道:“卿言曾经是她的精神支柱,她七岁开始在竹苏的那么多日夜,活着盼着,支撑着她的就是每年见她哥哥的那一天,她哥哥失踪宣称阵亡的那段日子,她活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卿言回来便是奇迹,是她等了三年的奇迹。如今,连我都看得出,你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更为重要的支柱与信念,难道你还要让她再花三年等待下一个奇迹吗?”
凌靖尘听后垂下了眼眸,叹了口气而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兄,我受伤的事,别告诉她。”
现在想来,依旧心有余悸,因为他那日苦守平晋关确实存了赴死的心,他自问对得起身边所有人,若说遗憾与不舍,便是茗山红梅中的那个明媚姑娘,可是也知道,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他的寂初都会体谅他的,如今他死里逃生,所念所想的便只有她一人。
凌靖尘回忆起他十八岁行过冠礼后的出征,不禁说道:“上次我随军出战北境,想着只要这一次战事结束,我便与她许下终身,奈何苍天不愿,兜兜转转一晃三年过去了。”
上官谦说道:“她一向让人省心,极少行差踏错,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凌靖尘却摇了摇头说,“我宁愿她不要那么通情达理。”
“这是什么意思?谁不期盼日后府中主母贤良淑德?”
凌靖尘解释说道:“重曦有脾气,也任性,哭闹起来最不让人省心,所以经常受到大家的关照看顾;师姐温和有耐心,遇到难做的课业或者师父责骂两句,也能够与师兄你排解忧难,把心中苦闷说出来;可寂初与她们不同,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静弱女子不同,她早就习惯自己承担,受伤从不言痛,心里再苦也从不与他人道。”
众所周知,姜寂初冰雪聪明,将所有事情都看得通透,也把所有人都远远地隔在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壁垒之外,从来不轻易放人进去。可凌靖尘却知道她从不复杂,一旦她认定了谁,就会无条件的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