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横泷剑阁
这段时间,凌靖尘除却陛下交办的差事,便一直忙着处理归拢名下的产业。
尚方南亲自抱来数本账簿,一股脑的放到这位宣亲王面前,有些不解地说道:“你名下的私产不是一直有人打理吗,怎么你还亲自过目了?”
凌靖尘示意身后的阴林归整案上的账簿以及文书纸张,自己也在时不时翻看,说道:“日后这些都要交给寂初的,我总要先大致过个数,若真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产业也就不露怯了。”
旁人不知,朔安城往北的数百里以内的州郡里,挂在横泷剑阁名下的产业,十之二三的实际拥有者都是凌靖尘,单单尚方南知道的便有眼前书案上面摆出来的这些田产林地庄子等等,而更多他知道的却未经过手的大生意都在南川与西江城。
“你的那些产业小?”尚方南指着脑袋挑眉说道:“呵呵,那剑阁归整归整,你揣怀里一块带走好了!再说,你也不怕累着她,这么多东西我看着都头疼!”
凌靖尘不以为然,依旧在随意翻看近半年的账簿,末了合上后十分正经地认真说道:“弦月山庄每日动辄便是上千两银子的流水,你以为这些东西随随便便的就能难倒她了?”说完,手指敲了敲身边堆起来成了个小山的账簿,带着些隐晦的傲娇说道:“日后我们府上的庶务,都是要寂初作主的。”
尚方南挑眉不语,谁让这位宣王殿下非要娶如此有本事的王妃呢?
大熙长宁二十三年二月十八日竹苏山下
凌靖尘前夜回来,昨日与姜寂初方才一起过完生辰,第二日是他提出下山走走却没成想她竟然答应了,现在他们双双披着大毛披风,踩雪慢步山下的小镇里,感受这里安宁与祥和。
小镇里岁月的脚步慢得很,以致于过年欢喜的气氛一直延绵到现在。
说起来,他们相识八年,却从未在一起守岁过年。
凌靖尘每年的小年前后便启程回朔安城,而她则更早一些动身回南川与姜卿遥团聚。
姜寂初这样想着出神了,没注意他走得这样快,缓过神抬起头来看到他已经站在了一户挂满红绸的人家门前不远处,在朝她招手说道:“寂初,你快来!”
“老崔头家娶儿媳妇儿,这是分喜气呢。”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从这户人家走出来,她是隔壁邻居,特地过来庆贺恭喜的,看着眼前这一对少男少女,她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编织结晃了晃,对凌靖尘说道:“这是喜结,你们也可以进去讨杯喜酒吃,拿了这个,就算是分到喜气了。”
姜寂初走过来之后,看到老奶奶一直对着她慈祥的笑,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红结上面编着的小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奶奶,我们在这里也算住过一段时间了,这里婚嫁的习俗并不是这样的啊?”
老奶奶耐心的为他们解释说道:“老崔头是大辰过来的,这两年那边日子不好过。”说完,还笑了笑,“若不是举家迁过来,他儿子在大辰怎能这么快攒够钱娶媳妇啊。”
凌靖尘倒是很欣慰这两年大熙境内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他对她笑着说道:“我们进去看看!”
未等到姜寂初反应过来,她便被他轻轻拉着手腕带进了这户崔姓人家的院子里,果不其然,里面十分热闹,比他们在外面听到感受的还要热闹。
喝过喜酒后,姜寂初与凌靖尘说了好几句祝福的话,这家的老妇人便笑着将红结送给他们二人,看了看这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与口吻说道:“小公子可要收好了,日后这可以用来攒福气。”说完,给他展示着这个红色喜结如何在上面加缠物什,十分欢喜的说道:“我们这喜结虽不值钱,上面的珠子也是寻常俗物,但结亲的喜气可是一点不少的,今日送出的是一对,来日这上面挂缠的物什一串一串地什么时候能够将新人环绕一圈,便是天赐的大喜之日。”
凌靖尘显然是当真的,他还问道:“那这上面应该加挂什么呢?”
“红绳结,带着珍珠的红绳结最好了,每当思念之时便绕一层,上面配些近身的贴身的东西都可以,寄情思托相思的。”崔家夫人嘴上说着回答小公子的问题,却侧身仔细向身旁的小姑娘展示着绕绳结的方法,搞的姜寂初学也不是不学也不是,愣是看完了整个编织的过程。
一人拿着一只红结离开崔家院子的时候,凌靖尘依旧拿在手里仔细研究,而姜寂初却已经小心谨慎的揣进怀中而若有所思,打定了主意之后,眼中划过一丝欣喜。
“大辰结亲的习俗还真是有趣,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走至路旁的一家茶馆歇脚。
姜寂初却想着二月十七日子时,他们一同在茗山红梅林中埋下的愿望,冬日里多霜雪,地下阴湿,那纸质的信笺能否留至五年后,会不会因为潮气而模糊......
姜寂初一向很少晚起,今日却因旧梦一场而睡到了巳时初刻。
拍了拍有些沉重的头,努力的让自己在最短时间清醒过来,因为她听到步千语在房间外面叫她声音,并且感受到了那种急促的语气。
“小姐,上官世子来了,说是有事找小姐你。”步千语知道她家小姐一向是辰时就醒过来的,今日多睡了会,她只当是刚从雁山回来而累着了并没有多想。
事实就是如此,姜寂初在雁山没日没夜的同叶凉歌交接事务,从账目流水到杀手名单再到渠道线人,从雁山到南川再到西江城,她确实累了,眼下正一边收拾梳洗,一边回答说道:“你告诉师兄,我一会就去哥哥书房找他,让他自便!”
姜卿言依旧在雁山未归,所以姜寂初明白,上官谦不能在姜府逗留太久。
收拾妥帖之后,姜寂初屏退随身婢女,留下步千语守着庭院,只身前往书房。
“靖尘曾以为,师兄你还要过几日才回来的,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姜寂初亲自端着茶点进来的时候,话音未落,便看到了上官谦身边硕大的木盒子。
上官谦依旧坐着调侃道:“未婚夫妇在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你们竟然敢私底下见面?”
姜寂初坐下后递给他一杯热茶,随后笑着反驳:“不能面对面而已,背对背说话还是可以的吧!”
“你们两个啊。”上官谦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站起身,指着身后的长木盒,姜寂初见状也站起身准备听着他接下来的话,他说:“这是师父为你准备的嫁妆,连我都没看过呢,你好生收着,师父说了,日后有机会有时间的话,你们夫妇二人要多回竹苏看看他这个老人家。”
听后,姜寂初不由自主地怔怔愣在了原地,心中万分感动。
是啊,不是贺礼,而是嫁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这是把她当成女儿般的悉心教导,可她呢,却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他的期望,她从前很任性,满身戾气,他们却包容了她这么多年。
这次她和凌靖尘的婚事,他老人家会是从心底里高兴的吧。
姜寂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一时之间所有的健谈与能言善辩好像都不管用了。
“放心吧,日后若靖尘对你不好,师父第一个饶不了他!”上官谦不是喜欢煽情的人,他看着红着眼眶的姜寂初,想起了最为重要的事情,继续说道:“不过师父说,这盒子里的东西,不到生死关头不能打开,他说,希望你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打开这个东西。”
姜寂初有些奇怪,不只是她,当日上官谦也像今日的姜寂初一样,十分摸不透师父的意思。
上官谦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张尘封已久的纸张交到她手上:“这是临行前,靖尘再三嘱咐过的,叫我定要去一趟茗山在靠近东面石壁的第七棵树下,挖出一个封了五年的酒坛子,把里面署着你名字的那个信笺直接交给你。”
送走上官谦之后,她回到寝房怔怔看着这张经年已久的信笺,同时又叹了口气,因为方才梦中出现的红结,她在竹苏小心珍藏了数年,现在却已经找不到了。
怀中抱着师父赠给她的长木盒,她斟酌再三,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端详,这盒子很轻,似乎手中捧着的只有木盒的重量,叫人愈发猜不透这里面放着什么能够拯救人于生死关头的救命符。
她日后会遇到生死关头吗?
今年五月初三,她与凌靖尘便会皆为夫妻,荣辱与共,那这生死关头究竟是两个人的劫?还是她一人的劫?这里面真的是如她所猜的救命符吗?救她?还是救她和凌靖尘?还是王府和姜家?
“小姐,浮言药阁来人给你复诊了。”步千语站在房间外,看着她家小姐眼神飘忽的状态,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说道:“小姐?”
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叫姜寂初有些应接不暇。
她收起木盒放置柜中最底层,复而走至梳妆台前又理了遍妆容问道;“浮言药阁的人?今日府上并没有派人请医啊?”姜寂初想了想,最后还是让步千语带医者进内宅。
这位蒙面的医女未曾来过中书令姜府。
走进姜姑娘的内宅寝院后,重曦便当着步千语的面坦然摘下面纱,朝着她笑了笑说道:“我是受章阁主之托,来为你家姑娘请脉的。”
姜寂初闻声走至房间门口,浅笑着亲自将她迎了进来。
“师姐,今日便要第五次修改药方了。”重曦坐下后,一边准备诊脉的东西一边继续说道:“章阁主说了,虽然过程漫长,但能够从脉象上看出些正在好转的迹象。”
“那......”姜寂初还未来的及将想问的话说出口,重曦便接过来说道:“师姐放心,寒毒虽轻微入骨,但是经年用药再辅以针灸,还是有希望可以医好的。”
姜寂初欣慰的笑了,虽然希望依旧渺茫,但她的确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抚慰人心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