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已是换了天地。钟离还保持着向前伸出手的动作，面前站着的人却不见踪影。

洞天福地灵气充盈，青阶石瓦高峰骑云，太阳还没完全露头，山上的微风带着寒凉之意。

而她伸出的那只手上正提着一个被撕扯下来的人头，瞪目张口惊惧非常，断裂的伤口处往下不停汪汪淌血。

看这情形，像是入了幻境。

倒是小瞧了井琳琅，悄无声息地在杀阵之下多藏了一个幻阵，任他们谁也没看出来。直至杀阵被毁，幻阵才激活，把众人扯入其中。

陷入此等连环危局钟离依旧不慌不忙，拎起手中的脑袋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钟师叔！你醒醒！”

周围吱哇乱叫的人也有些眼熟。

她将手里的脑袋随手一扔，压下心中不悦，勾起个冷笑来。

幻境的套路无非分两种，一为无中生有，二为重现过去。前者大多立足于恐惧或欲求，要么场景可怖尽是险境，要么构成阵中人所思所愿令其迷失再也不愿出去。

后者则是抓住了人们心中的愧或悔，以其为根基布置死局。

人活一世，总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偶尔也会想如果我从前怎么怎么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幻境便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看你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还是改弦更张走向另一条路。

但无论是哪种幻阵想要破除都需找到阵眼，毁了阵眼一切便将烟消云散。

钟离边思考阵眼会在何处，边拧下了又一位师侄的头。

无孔不入的藤蔓早已将倚月峰上弟子们休憩的地方包围起来，人逃不出去，魂魄也逃不出去。

钟离杀人不够，还要食魂。当年正是将这一峰弟子屠了个片甲不留。

逃不脱，躲不过，杀不了。那些平素尊敬她的小辈们仓惶逃窜，哀求着放过。

她心中并无波澜，毕竟这只是一场幻境罢了。就算有愧有悔，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只能放任手上沾满热烫的鲜血和碎肉，一步步逼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那孩子格外眼熟，从前好像还试图投入雁回峰门下。

见对方害怕得紧，她好像说了句什么话。

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啧，想起来了。

“怎么了小师侄，见过鬼吃人，没见过人吃鬼么？”

屠戮同门血债累累的手掐上了少年的脖子，稍稍一用力，手下的活人就没了声息。

然后钟离吞下了他因恐惧而蜷缩的魂魄。

那一头被花枝挽着的乌黑长发渐渐化为银灰，身上的白衣也被染成血色。瑶台玉蕊于腥风之中立地化了鬼相。

至天色大亮，她才将满地的尸体整齐摆好，顺便把他们的丹田全然毁去。

刚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意料之中的怒吼，“混账！”

是他来了。

钟离转过身嘲讽地笑起来，“宫师兄，是你说的，不过一个弟子而已。”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四周刹那褪色变了风景，满地尸首全然消失，青石小院化为金殿玉堂。

她歪七八糟地斜坐于龙椅，面前是跪地的前朝诸臣，还有那始终不曾低头的亡国之君。

转场竟是转到了这儿。

蓁繁枝叶堵死了门，其实堵不堵都一样，整个皇城都遍布了诡异的藤蔓，进出的城楼上密密麻麻地生满了这些青绿的东西。

这是一座困城。

那凡人君王还在絮絮叨叨，“这是为天下计，华容为国身死是她的光荣，更是她的责任。”

凡间为保四海太平，埋藏灵物定乾坤，是为大镇。国都镇物被毁，龙脉有损，没了压制各路妖魔鬼怪齐聚于此，闹得满城风雨民不聊生。

陈朝的华容公主天生道体圣心，她的肉身是再合适不过的镇物替代。

“若必须要朕的命，朕，也是义不容辞！”

一朝国运用一个女人的命去换，竟然还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实在是无耻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生在皇家是她选的么？道体圣心是她要的么？为国殉身是她愿意的么？

命若无定浮萍，诸事不由己，天生道体圣心，死后却郁结怨恨到血气冲天的地步。

这是荣耀？这是责任？

“你们这群人真有意思。”

静女鬼鞭抽在地上，金殿的地面上立马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你可以为大局杀她，我就不能为她毁了这大局？”

国师亦是上前劝道：“公主已死。鬼姬逆天而行犯一国之都恐怕难得善终，何不握手言和，我朝可为鬼姬立祠，奉为尊神，从此享万民香火，借神道说不定能脱离鬼身。”

确实有生灵是依靠他人供奉入的神道，但神作三分，一为先天之神，是在开天辟地之前就诞生的大存在，诸神之战里死得没几个了。二为后天之神，是天地出现之后方有的自然神灵。第三才是最底层的、依靠别的生灵供奉成就的“造神”。

造神得到的香火信仰越多，实力便越强，是完完全全的神赖人灵。

钟离理都不理他的建议，嗤笑着说：“难得善终？你死后且仔细看看我受不受得住这区区国殇。”

一言罢，疯藤暴涨。城中的妖魔鬼怪伺机作乱，人间且化无间，满城哀哭惨象。

上苍有感而降天谴，惩治恶鬼诛魔卫道，钟离持鞭向那紫黑闪电悍然迎往。

六十四道大紫雷劫，每一下都含了严厉的问责之意，对这胆大妄为毁了一国龙运的孽障丝毫不留情面，寸寸皆是杀机，发了狠要将她劈得灰飞烟灭。

天罚悍烈，人力难抗，钟离满身焦黑破烂，唯一双眼明亮依旧。

她笑着抬起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肆虐的藤蔓吞噬了满城血肉魂魄，在其胸腔汇聚成一方血海，破碎的亡灵融入四肢百骸，日夜哭嚎永无停息。

一城生机尽灭，这片土壤几十上百年里也不会长出一根杂草。

天道不仁，我亦不仁。

见此情状那高高在上的劫云竟渐渐散了，不知是不忍劈还是不敢劈。

九九雷劫可证大道。

我道极恶，怨鬼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