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睁开眼睛,发现陆生雪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瞬间有些恍惚是不是仍滞幻境。
手上干燥,并没有粘腻湿滑的触感,这足以令人心安。
太阳依旧高高挂起,先前骤黑的夜妖之景估计也是幻象,小小恶鬼哪来的本领影响时序改天换日。若真到那地步,早就该遭天谴了,也不必龟缩在这凡人城池里藏头露尾地作怪。
她眼中的幻阵阵眼是陆生雪的模样并不是什么很难猜的事,毕竟飞琼君是钟离永远的软肋。
自其出谷之后他们就再没相见,时至今日于湘水城中才得以重逢,陆生雪当初并没有在谷口挽留过她。
这些年里风里来雨里去,天上地下哪里都跑遍了也没回过宿雪谷,并非不想念,只是不敢念。
她怕一看到陆生雪,那些磨出来的老茧就尽数脱落,又变成蠢笨无知软弱无能的小花妖。
若是寻常时节,区区幻境怎能奈何人间鬼帝?在里面困了这许久,还不是因为近些时日留在飞琼君身边,情绪本就有很大波动。
见陆生雪悠悠转醒,钟离扯出一个笑,无论有多少思虑,她都不会推开仙君。
曾经青云山派的谈月道人问她,“道途至艰至险,若有巨石拦路,别无他径,可回头?”
钟离拎着对方的酒壶说:“回什么头。遇山移山,逢海填海,撞了南墙就破墙而入,只要你心比磐石还硬,这世间谁能阻你?”
谈月与她一同坐在悬崖边,悬空的脚下云绕雾缭,他再问:“难道仙姬就没遇到过不得不退避的情形?”
钟离饮尽壶中酒,手一松,酒壶从极高处坠下,就算摔得粉身碎骨,顶上的人也听不到丝毫声响,“没有,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三界之中再没人能令我停下步伐。”
“阿离。”
飞琼君执起她腰间白花——是陆生雪新开出来不久的那朵。那时听到方寅发出的声响,钟离为方便动作就将手里的花别在了腰带上。
如同陆生雪腰上还插着的那根羽毛。
温热的长指在冰凉如水的青丝间动作,不一会儿便绾出团乌云发髻来。陆生雪很熟练,毕竟以前就经常帮小花妖梳头,避免她漫山遍野乱跑的时候又被树枝挂住。
钟离头上别起一朵新鲜的花,不论颜色还是种类看起来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至于之前那朵嘛……
钟离扫了一眼陆生雪的腰带。
衔月鸟是她幻化出来的假相,当然也不会真有劳什子羽毛。
这么多年之后,她与陆生雪又交换了彼此的花……
“呜呜呜……”
什么声音?
钟离缓缓扭头,发现方寅不知何时也醒了,正抱着瓶子坐在地上哭得抽抽噎噎。
一个幻阵同时拖住他们三个,阵眼损毁阵中人自然都会清醒过来。
这小孩儿别的不行,破坏气氛倒是行家中的行家。鬼姬刚生起的满腔柔情被他一嗓子直接嚎散,又不好当着仙君的面教训,便捏着指节打算把气撒到井琳琅身上。
久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被那家伙摆了一道自然要好好回馈这份心意。
喜欢故布疑云挑拨人心是吧……
白衣女修眸色晦暗深沉,隐有鲜红血光藏匿其中。
一只蝴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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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笛音如同哨响,昭示着酉时的到来。
“啪嗒……”
液体滴落在湖面上溅出一点涟漪,层层叠叠扩散出去,这方水镜被惊扰了安宁。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三滴……那些液体渐渐汇聚成水流,染红了碧波微漾的敛秋湖,宛如在盛满清水的缸里滴下墨汁。
有具残躯双手被吊在湖边的树上,里面的魂魄已不见踪迹,他身上千疮百孔,皮肤皲裂,血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像极了因受刑而被活活吊死的人。
这般恐怖痛苦的死法下,那尸体的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啊!!!!”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集市上街边摆摊的捕鱼人突然面目狰狞地扑到隔壁菜贩身上,他眼珠暴突,大手死抓着菜贩的肩膀张嘴啃上去,如猛兽撕咬猎物般直接扯下块生肉来。
周围人都惊叫着后退,菜贩痛极,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蹬着脚怒骂连连,“你有病吗!快放开我!发你.妈.的神经!”
旁边三五个汉子鼓起勇气接近,想要制住突然狂躁的捕鱼人。但那家伙力气极大,根本扯不开,反而在劝架的人身上也跟着咬了几口。
血液从伤口渗出来,胶着之中有人渐渐变了脸色。
“啊!混蛋!你做什么!”
被扑咬的男人大喊起来,用手推搡那如同闻腥野狗般的同伴。那个跟着发疯的中年人力气同样变得极大,涎水从齿缝中渗出来,癫狂的眼睛里满是贪婪。
不多时被咬的男人脸上也密布起鼓胀的血丝,与那咬他的人彼此纠缠着互相啃噬,嘴里发出痛苦又享受的叫喊。
他甚至在惨叫的间隙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这场面太过离奇,旁边帮忙的人见此都收回手开始后怕。
可惜已经晚了,被咬过的人眼白中血丝夸张地凸现,皮下的血管不受控制地膨胀,很快这群家伙全都变成了相似的诡异模样,从劝架改成加入混战。
唯有一个小个子还没任何变异的迹象,其他野兽般的家伙也都跟看不见他似的,对其不理不睬。
他拔腿就往别处跑,根本不敢继续留下。其他人早就被这惊变吓呆,大喊大叫着逃离此处。
这里只剩下了彼此殴打蚕食的疯子们,他们怒吼着咆哮着狂欢着,将同类的身体当做食物,肆无忌惮地咀嚼吞咽,毫无节制地满足饥饿的肠胃。
而他们自己也成了同类的食物。
菜贩的摊位早在争斗里被掀翻,捕鱼人的木盆也倾覆于地。几条从江中捕捞起来的活鱼在地面扑腾,满是鱼腥味的水随着人们疯狂的动作浸染入衣料,鱼鳞腻腻乎乎地粘在皮肤上,挣扎的鱼与痛苦的人在这一刻看起来没有区别。
一只蝴蝶静静地趴在竹篮的边缘,没人注意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