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掌控全局，到头来发现尽在别人的预料里。”钟离慢悠悠地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噗……”吕莫真忍不住笑出声，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到自己身上，连忙摆手说，“没啥，就是想起了人型流光晷……”

流光晷是一种可以模糊时间的仙器，使用者能够凭它加快自己对于时间流速的感知，化经年为一日，也可以放慢对于时间的体会，扩须臾为万载。

人型流光晷这个称呼……是曾与瑶台玉蕊同行除祟的修士因其破关斩将势不可挡，总将旁人耗费诸多时日才能摸清头绪的事件简单粗暴地快速解决而取的戏称。

同她一起历练会少很多体悟与乐趣——那家伙经常到了出事之地后稀里糊涂一顿切瓜砍菜就全部清场，有时候都没机会弄清事件背后的真相。

遇到鬼怪？杀！遇到妖邪？杀！遇到魔修？全都杀光！

只留下好一个风清月朗的大美人间。

青云山派两大杀胚之一，行事干脆利落不留情面，哪怕对手死到临头想要留下遗言，连嘴都张不开就会被静女拽下头颅。

看起来道骨仙风人模狗样，实际上心狠手辣蛮横无理。从前只有邪物听到瑶台玉蕊的名号四散逃窜，生怕撞上这尊煞神连遗书都来不及写。如今影响扩大了，正邪两道谁不惧她？

又怕鬼姬，又想杀了鬼姬，有的是为仇恨，有的则是为扬名。他们没能得逞，鬼姬倒是靠这些白送人头的家伙扬了不少名。

“你到底是谁？”井琳琅瞪视钟离，她站不起来，裙子软趴趴地搭在地上，双腿早已不见了，华服之上尽是从污水中拖行带来的泥泞。

钟离跟这冥域爬上来的乡巴佬没什么好解释的，抽个空直接去找她主子喝茶就行了，何必在这种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我是墨蕊姬啊。”

“潜伏在修士中间，你真以为跟他们混作一团能讨得了好？”井琳琅心知这绝非墨蕊姬，看她现于众人面前先掩了鬼气，还当其是在伪装，直接揭穿道，“你不也是厉鬼么！”

旁观的修士们不为所动，一点惊闻同伴是鬼的讶异都没有。

这与井琳琅预料的效果相差千里，但她仍不气馁，继续添油加火，“手段狠戾到这个地步，怕是根本就忍不住自己的嗜杀本性吧？”

那群修士依旧冷眼旁观，表情甚至还有点麻木。

这……这不应当，是不信她的话么？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宁新玦在这片窘境中忍不住道：“这个……大家都知道钟师叔嗜杀成性……你不用特意说出来。”

怪愁人的。

井琳琅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道：“你们……与恶鬼为伍？”

是她在冥界待太久了吗？修者现在对鬼怪的态度竟然这么宽容？

“年未岚你到底动不动手？”钟离有些不耐烦了，这帮子人磨磨唧唧的宛如在开宴唱大戏，特别是宫某人蓄势待发地盯着这边，委实是讨厌得很。

年未岚叹了一声，将长剑插入井琳琅胸口。

含有钟离真灵的剑刚刺进去，无形的灵力就在恶鬼体内扩散膨胀，从内部撕得她四分五裂。井琳琅尖叫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魂消魄散成一缕青烟，那青烟绕着长剑盘旋，最后的形影隐约好似一枝莲花。

也就……这样了……

钟离指节微动。

池薪肃直直倒了下去，全身都没伤处，唯独眉心一点血痕。

被染成红色的蝴蝶不知何时到了鬼姬身边。是先前被宫为玉钉死的蝴蝶，在众人都未察觉时脱了困，以极快的速度穿透池薪肃的头颅。

见吕莫真欲言又止，钟离笑起来，“你们……不会真想与恶鬼为伍吧？”

及至此时几人才反应过来，这城中最危险的恶鬼从来不是井琳琅，而是静女鬼姬。

钟离又化出一个净瓶，对年未岚道：“我也不问你愿不愿意了，反正都是要走的。自己进去还是我来塞？”

年未岚还注目于池薪肃的尸体，面上无悲无喜。

一直不言不语的尹还歌突然请求道：“钟师叔！请不要为难年师姐！”

宫为玉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黑了几分。

钟离嗤笑着说：“魔道妖女可不敢托大当青云弟子的师叔，没见你宫师叔都快憋不住火了？”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星天夜饮，“不过宫为玉，找死的话自己拎着你的破链子选个地方上吊比较快。我动手，死的可就不只你一个了。屠城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这恶鬼明目张胆地用城中百姓的性命相胁，所作所为跟井琳琅并无区别。

“你！”宫为玉怒目圆瞪，恨不得将这混账当场千刀万剐。

可他确实打不过钟离。

长剑哐当曳地，年未岚自己钻进了净瓶里。

钟离长指一勾，那剑就飞回她手中，且在接触皮肤的刹那消失无踪。她又将瓶口对准方寅，以眼神示意对方进去。

方寅当然不会拒绝跟年未岚待在同一个瓶子里。

将玉净瓶收入乾坤袋，她问陆生雪，“仙君欲往何处？”

外面雷雨轰隆，狂风吹过大树发出沙沙声响，连绵不断的疾雨坠地，空气里满是潮闷压抑的气息。黑暗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闪过，是失去了主人役使游荡于府中的遗骨。

白衣仙接住那只刚杀完人就装起可怜在空中似坠欲倒的残翼红蝶，新血染红了他的指尖，陆生雪毫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且随你。”

蝶身上的血色被灵力抚过渐渐褪去，破碎的翅膀也被修补完全。

枯荣生机之力可治愈一切伤病。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小了，失去魂魄没了指令四处乱逛的骷髅们像是受到什么感召般来到中庭的榕树之下。

平凡无奇的造景之木此刻枝丫延伸出去遮住了整片庭院的上空，树身充盈着包罗万象的浩瀚气场，纷繁华叶间无声落下坠星般的荧光，如梦似幻携有抚平世间哀痛的力量。

它们仰起头看着树梢，身上的怨气渐渐消融，枯骨化作齑粉，而树上再生新叶。

是被度化了，也是新生了。

“那我脸大些，请仙君往聚鬼盆休整些时日。”钟离一挥手，那些蝴蝶恋恋不舍地离开温热的身体，然后汇聚到一起化成了只巨型白鸟。

“得罪了。”钟离隔着衣袖抓住陆生雪的手臂，带着他骑到鸟背上。

巨鸟冲天直上，结界阻隔了暴雨，老榕树自动挪动枝干让出一条通路。

她往西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