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破了。”

云诗缦衣袂翩扬，抱起“凤凰语”掀帘而出，踏空恍若蜻蜓点水，几个瞬息便落在渡口乘船处。

“曼骨勾弦。”徐景吾淡漠地看她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八卦盘。

他在戒备着云诗缦。

曼骨勾弦并不理他，换了单手捧琴，右手长指一扫泠泠琴音便朝着雾气弥漫的水面荡了出去。

另一道琴音立时响起，铮铮两声之后紧随而至的是巨大的水面爆炸声。在众人都看不清楚的地方，二人已是斗过一招。

徐景吾召出法器，“你在做什么？”

云诗缦疑惑地看他一眼，似是不懂为什么要问这么明显的事，“打招呼啊。”

徐景吾没想到云诗缦会真的出手对付枯骨魇声，他还怀疑天音楼可能要反水。

面对混沌厚重的浓雾，云诗缦横琴悬空抚弦弹挑，一大段仙乐从指间流泻，带着澎湃的灵力漾起向四周侵袭，竟生生逼散了那些雾气！

枯骨魇声的身影从雾霭中显露，她正端坐在船上，泛舟于江面中央。

而她背后站着那个与钟离有所关联的少年人。

“你知道的，我最烦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云诗缦悠然的声音传得老远，全场都能清楚听见，“听话一点，带上那孩子跟我回天音楼，老实住进落命渊里对大家都好。”

落命渊是天音楼关押邪魔的地方，傻子才会跟她走。

枯骨魇声并没有回复，反而弹起了几个不成篇章的音调，长颤的余音掠过江河，最终徐徐消散。

云诗缦柔声威胁道：“师妹啊，你也明白自己罪无可恕，非得逼我亲自动手么？”

师无筝拢琴抹弦，江上又是几淙乐音流过。

她罪无可恕，大可不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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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你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跟我说句话啊？”

那女子生就多情桃花眼，眸光流转笑晏晏，磊落白衣犹胜千山雪，站在那里比之满园春色更明艳。

师无筝抱琴目不斜视地走过。

“哎呀，怎么都不理人？我可要伤心的……”名为钟离的女子嘻嘻哈哈地拦在她前面，跟着师无筝前进的步子往后倒行，完全看不出如她所言的伤心。

师无筝换了个方向前行，钟离仍是从善如流地跟上来，没有半点儿被拒绝的自觉。

白衣道人说着自己的话，口型和声音完全对得上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心口同声，善恶一致。

那是师无筝第一次见到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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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无筝自出生起就是聋哑人，听不见说不出，唯有一双眼睛旁观百态众生。母亲不待见这个孽种，便将她丢给云诗缦去养，师姐待她亦师亦母，抚育教导的岁月中并不因其残疾就有所冷落，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用，但同时也对这个小师妹要求严格到苛刻。

云诗缦不想让她一辈子当个废物。

读唇语是必须要学会的事，说来轻巧实际举步维艰……直到云诗缦发现这个小师妹写在纸上的话跟她出口的根本不一样，反正切合于她心中所想。

不幸中的万幸，万幸中的不幸，师无筝能听人心音。

云诗缦千叮咛万嘱咐师无筝一定别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她们瞒得很好，连师烟晚都不知道。

师姐同时又借这天赋换了教学方式以心音与她交流。师无筝跟随云诗缦修行，学有所成之后以弦代口以目为耳，琴音自成一枝，泠泠动人心魄。旁人只当云诗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养活了一株石头花。

没有人知道那个秘密，也没有人防备她的能力。由此无意中知道很多被隐藏起来的事，这世上多的是带着面具的人，偏偏到了她这里善恶忠奸一目了然。可惜人性百态交织呈现的世界中，师无筝只能闭口当一个看客。

云诗缦说：“世皆如此，人皆如此，你何必与自己为难。”

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自然于谁都皆大欢喜。

师无筝抱着琴想，不该是这样的，修道者怎么能理所应当地心存杂秽呢？

随着年岁渐长，她跟云诗缦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开始出现分歧，关系也不如幼时亲密。师烟晚将云诗缦定作接班人，云诗缦不仅忙于修炼还绊于俗事，同这个小师妹也渐渐疏远。

可师无筝从未违背云诗缦的话，只安静地游离局外置以冷眼，因为她知道师姐是在保护她。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总归思绪纷乱噪声扰人……直到遇见钟离，她不说话的时候心也是静的，待在静女姬身边让师无筝觉得自在。

“无筝你弹的曲好听是好听，可我又不是你们天音楼的，哪听得懂这些，你就直接跟我说话呗。”

虽然她少有闭嘴的时候。

师无筝在“乌鹊声”上划了一下，以琴意礼貌地表示了拒绝。

“不行！你在别人面前是小哑巴，在我这里就必须习惯说话，我拿你当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谁欺负得了她？分明是又在无理取闹。

钟离狡黠地笑着，眼睛骨碌碌地一转不知琢磨出什么坏点子，“好姐姐，你理我一下，我带你去青楼逛逛呀。”

“不去。”

那是她第一次用琴音编织出幻声的人言。

“思想别这么狭隘嘛，百态大观何不为道？”钟离翘着二郎腿还在乐颠颠儿地说，“我吕师兄最近恋上了楼里的花魁，听说琵琶弹得特别带劲儿，你陪我去见见嫂子呗。”

师无筝仍是拒绝，可拒绝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青云山的钟离道人硬生生拖进了浩大红尘中。

有的人遇上了就是劫，一潭死水的琉璃心终究涟漪轻泛、波澜渐起。

张琴未解语，不知明净意。

她会带着师无筝去看碧波千漪，烟火满空，也会带着师无筝去吃三鲜馄饨，香菇烧卖，时而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时而招猫惹狗，快意人生。

“天天待在家里有什么好的？你得学会出门玩儿，使劲玩儿！得见山河浩大，心境才能跟着开阔起来。人啊，千万不能老憋着，时间久了就把自个儿憋窄了。”

师无筝站在云山之巅的行墨阁屋檐上心想，这样一个人，不仅让自己每一天活得很有意思，还让别人的每一天都跟着有意思。

实在不像是坏人。

然后她们就被笑眯眯的云山先生抓住扫了三个月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