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低声说:“我知道,可我不想原谅他们。”
大家都是修道者,凭什么你蠢就得让着你。
“那就别管他们,你只需要看着我。”陆生雪的丝藤刺入她的皮肤,沿着血管的走向开始在她体内蔓延。
“仙君,别。”钟离拒绝对方的探索,用灵力温和地将那缕细丝推了出去,“鬼物肮脏。”
被推拒后陆生雪变得有些失落,他问:“阿离真的觉得脏么?”
当然脏。
虽然那样想着,钟离说出口的却是:“仙君最干净。”
所以不想陆生雪沾上这些东西。
这些阴臭的脏污,她一个人处理就好了,飞琼君想要的,静女鬼姬都能替他实现。
“阿离。”见他们旁若无人地拉拉扯扯,师无筝忍不住叩响琴弦,“回去吧。”
“啊,好。”钟离回过神才发现她和仙君确实凑得太近,在场之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毕竟人家唱的剧目是战寒鸦,敌方大将突然演了段儿情挑西厢,确实让搭戏的各位有点难以接受。
宫为玉脸都快绿了。
但他们现在也就只能过过嘴瘾骂两句,谁跟静女鬼姬对上都是白白送死。
风药却一如既往地和大家不在同一台戏里,踩着自己的节奏哼唧猛汉醉酒,活得迷迷糊糊想到什么说什么,“诶?师无剑呢?我神剑阁那么大一个副阁主怎么不见了?”
杀完殷九鸣以后,师无剑去哪儿了?
战场太乱,那最后一击携风卷云肃肃呼啸的,血煞凝聚起来的红茫又过于晃眼,风药揉了两下再回头就寻不到小狐狸的踪迹了。
有鬼姬镇着总不至于同归于尽,十有八九是脱力昏过去掉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落到哪里去了呢?
“那边,自个儿徒弟自个儿找去。”钟离随手指了个方向,就牵着陆生雪从江面踏过,毫不留恋地往对岸行去。
至于亲儿子……都那么大了还不会自己回屋么。
风药还在后面大声辟谣:“他不是我徒弟!”
嗯,他管教你的样子像极了你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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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闲守在谷口处等他们回来,结果谁知首先入谷的会是静女鬼姬。
还是跟异性道修手拉手的钟离。
对待旁人一贯疏冷淡漠的苍渺君都禁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
太阳是要往西边落下没错啊……
“静女姬。”白落闲虽然讶异,但仍滴水不漏地礼数周全,“这位是?”
“称他飞琼君即可。”钟离松开陆生雪的手回礼,陆仙君自然也跟着样子做。
虽然爱好化作凡人外表,但他都好多年没讲究过这些繁文缛节了。
白落闲最关心的还是师无筝,对这位飞琼君并没什么兴趣,“阿筝还好么?”
他如今修为低微,只好留在谷中操纵傀儡迎敌,纵然心里焦虑也没法亲上前线去看看师无筝的情况。
“还好。”
师无筝与辛九紧随而至,身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
白落闲还是担忧地把她拉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师无筝身上的伤早就全被钟离治好了,苍渺君也晓得瑶台玉蕊的本事,可就是关心则乱。
“晚饭吃啥啊白兄弟。”风药怀中横抱师无剑,且领着身后一众弟兄麻利地溜进来,熟门熟路得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张嘴就是要饭。
白落闲沉默了。
自打苍渺君重新辟谷之后家里就很少留备食物,每逢风剑君前来蹭吃蹭喝都得临时出门买,这次神剑阁几十口人全数入谷,天色又近黄昏恐怕根本来不及。
可人家好心来帮忙,连餐饭都不管,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钟离很嫌弃风剑君那副走哪儿傍哪儿的德性,满脑子吃喝玩乐,天天都没个正形,“想吃什么啊凌云剑,要不我给你做做?”
风药瞬间露出警觉的表情,显然早就踩过陷阱,“我不吃屎!”
刁民休想再坑害本阁主!
暗叹风药可真是个麻烦精,钟离从袖中取出一把形态各异的种子往地上一洒,不消片刻它们便生根发芽又结好了果。
白落闲御使铜人过来采摘新鲜蔬果,又命傀儡赶紧出门猎几头灵兽回来。
幸好寒鸦渡中“人手”众多,不然光是做饭就得累出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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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太困倦,入了寒鸦渡只想倒头睡大觉,现在谁都不愿理会。向陆仙君和师无筝匆匆交代一番后,静女鬼姬便在谷内寻了棵树,隐去身形陷入沉眠。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人间张开血域,似乎比预料里更费精神,而且能够维持的时间也很短暂。
不过自己只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
静女鬼姬合上双眼。
大道云升,旭日耀光,谁知我苦,谁听我哀?
梦里是形态各异的十方仙魔,每一个都在笑,每一个又都在哭。
钟离在血色迷局里沿着那条崎岖小径禹禹独行。
前面有人坐在小路中央,身形瘦弱得仿佛只剩骨架,他惨笑着说:“世道如此,人心叵测,他们伤我害我算计我,难道我就不该还回去么?”
静女鬼姬没有兴趣听他发癫,冷漠道:“滚。”
那个人看到钟离突然变得开心极了,冲着她伸出枯槁得宛如鸡爪的手,“长离姬,你不也成了我。”
“蠢货。”
鬼姬哪会真被抓到,自然是一脚将他踹开,没有半点儿犹豫地继续前进。
大劫之中连道主都会陨落,千年之前那个魔头被长离姬剿了魔窟是他没本事,扯什么天地不仁世人薄待。
钟离最烦别人倾诉自己有多惨,好像有了段惹人唏嘘的过去就等于掌握了免死金牌,无论做过什么都变成情有可原,哪怕所行恶事跟那段过往全然无关。
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家伙,谁还能没点儿苦楚。
坏就是坏,恶就是恶,过于废物被人杀了就是活该。
就连她自己所经受的一切也都是活该。
“钟离。”
云山先生站在路边喊住她,依旧青衫磊落写意风流,和这个荒芜凋敝的地方形成极大反差,“别往前了,走不通的。”
“那就把它打通。”静女鬼姬漠然道,“死路我也要给它走活。”
云山先生敛目劝慰:“你身陷众生之中,便也成了众生。神道不动心,自古以来立道的道主没有一个不是神灵。”
难道只有高高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才叫神灵么?
“既然神道不动心,那你们为什么总说神有大爱?倘若神灵真的一点私心都不徇,那天道为何失主,枯荣道主又为何不见踪影?”
大爱是什么东西,爱的又是谁?
钟离问身在劫外的云山先生一句,“楚常,你真的有爱过谁吗?”
云山先生避过这个问题,斩钉截铁地下了判定:“你立不了鬼道。”
此路不通,趁早回头。
钟离无所谓地说:“至少也与他生死与共,同去同归。”
血色梦境中没有太阳,天永远都亮不起来,墨泼般的黑夜里满是悲风凄雨,让身在其中的人宛如浸泡在无边的苦难之海。
路边的那些人,熟悉或陌生,好心或恶意,都想将她从这条路上拽走。
但钟离不能离开,无论前途有多少危难险阻都不能离开。
因为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陆生雪。
纵使千难万险,她都要到他身边去。
神道不动心,我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