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吹帘动，檐铃叮铃。

寒鸦渡这名字风雅出了几分苦大仇深的意味，非常配得上自己魔窟的名头，实际上却是个风水宝地。

后天人为改造出的灵址福地。

师无筝成魔后留居时间最长的地方便是聚鬼盆，直到被鬼姬轰走才又开始四处游荡，但与从前不同的是身后跟了条小尾巴——白落闲死活非要追着她三山四海地到处乱跑。

修真者有修为傍身，不食五谷超然绝俗，可白落闲不行。

他那时候刚续好灵根，修为全失仍是凡人。

琴魔终究看不惯他那副撵也撵不走的落魄癞皮狗模样，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免得他以凡人之躯奔波劳累。

选的地方是真随便，寒山冷谷里全是荒凉景象，唯一的优点只有临水而居，开垦开垦也能实现鱼米不愁。

白落闲倒很欢喜，修房造屋养花种树搞得兢兢业业，费尽心思把这平常无奇的地方全然改造成了巨大的阵法群落。

无论聚灵还是防御，都堪称天下一绝。

师无筝从不过问，什么都任他折腾，偶尔搭两把手帮些小忙。

本欲待此地建成之后就离开，可待最后一块石碑刻好，她只看了眼就回了自个儿屋。

青石上镌刻着三个字，端正清隽，隐有君子之风。

“寒鸦渡”。

师无筝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或许是江边风太大，吹得眼睛忽然有了湿意。

身入魔道之后她就挥别过往再不跟“素音问心”存在任何联系，轮到自己当了魔头才晓得魔头注定孤身无依为世所厌。

寒鸦渡……寒鸦渡谁？

白落闲觉得她一个魔头是还能救谁？

师无筝原以为再也没人愿意听乌鹊声的曲了。

地方是好地方，可惜寂寞了些。除开这一户师徒就只剩下飞禽走兽还有些许活气。

当然，这两天就变得很热闹了。

那帮子剑修以风药为主格外喜欢折腾。师无剑经过一天的修养也调整好状态，已经能够生龙活虎地下床蹦哒。

这可比天道轩的弟子幸运多了，北斗天玄阵借完星辰神力是要还回去的，师无剑借了血狱鬼力不仅屁事没有，甚至突破一个境界到达化神期。

现在他正揪着风药质问大战之时为何对方又在偷懒。

钟离对这些人没什么兴趣，只隔得远远地朝人堆里的辛九招手。

辛九得了鬼姬的召唤立马就跑过去，乖乖地等着听这位有什么吩咐。

钟离神情严肃地问他，“还记得我从前教你的养鬼之法么？”

小朋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鬼姬突然丢过来一个白色的瓶子，辛九手忙脚乱地接住后发现里面隐隐透着鬼气。

这又是什么东西？

“养好了来聚鬼盆找我。”鬼姬硬邦邦地对着自己亲儿子下令，她大概永远都学不会怎样才能像个合格的母亲一样说话。

毕竟鬼姬无父无母，全靠飞琼君浇灌长大，哪会懂什么母慈子孝款款叮嘱。

辛九垂首应允，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是。”

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太离谱，连后爹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忘了怎么养也可以传讯问你娘。”

就算无法相见，写信也是能够联络感情的。

钟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她还是不想带辛九回聚鬼盆，毕竟那种地方阴怨过重，哪里适合小孩子玩耍。

一句“养好了”就很值得寻味，怎么才算养好？总不能等到养成了鬼仙才算是好吧？

可辛九不敢问，他怕鬼姬觉得自己笨，从前哪怕是修行之时遇到困惑都不敢向钟离多嘴多舌，又怎会因为这种小事多加打扰。

静女姬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次数太少，少到辛九对自己的母亲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甚至连那个印象大部分都是靠传闻拼凑出来的。

而且他明白自己的出生其实并不受期待，否则钟离怎会将他独自一个丢在寒鸦渡这么多年。

即便这样，却仍旧忍不住向往……

是不是只要够强，就能让母亲高看一眼……

“你娘真的很在乎你，在她面前你大可自在些，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

便宜爹还在唠唠叨叨地试图洗脑。辛九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扭头离开了那里。

只剩陆生雪一个人被两声哼镇在原地，深觉血脉联系真是其妙，一大一小的作风居然可以这么相似。

他不禁露出个笑来，朝着钟离的方向追去，没多久就赶上了那位口是心非的静女鬼姬。

陆仙君状似随口询问:“不与他们告别么？”

阿离应是很喜欢那群人的。

“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必与谁告别。”钟离心想，告别这种事情太腻乎，大家既然萍水相逢，聚散随缘就很好。

习惯了一人挑大梁，连跟亲生儿子都是只管吩咐不管解释，对待旁人自然更加懒得多费口舌。

陆生雪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阿离爱热闹，从前到哪儿不是呼朋引伴众星拱月，如今茕茕伶仃真的为她所愿吗？

可飞琼君不能拆穿对方刻意装出的淡然假象，阿离才刚刚对他重新敞开心扉，操之过急倒会适得其反，“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送你回宿雪谷，没事往外乱跑什么。”钟离嘴上说得绝情，仿佛要立马将人押回去好好关起来，但前进的方向却明明是西南。

她孤身走得太久了，难得与别人同行。

更何况旁边还是自己情根深种的飞琼君。

上次还没到那儿就被风药拦住，陆生雪其实对那传闻中的百鬼群聚之地很感兴趣，“聚鬼盆跟墓林一样么？”

毕竟是阿离一手建立的。

“不一样。”然而钟离还是先给陆生雪提了个醒，“聚鬼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眼前这位仙君估计是会厌恶那里。

陆生雪向来不吝啬于表达对道侣的喜爱，最近这段日子说起情话更是腻歪得很，“有阿离在就很好。”

“千年不见还是那么油嘴滑舌。”兴许是无事一身轻，静女鬼姬今日的胆子倒是格外大，顶撞起陆仙君一点情面也不留。

山中风光甚好，薄云远日，清涧高石，鸟鸣婉转着饶了好几串弯儿才堪堪停下来。

没人等着她救，更没人等着她杀，走在此间只是行路而已。

钟离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那两人走得潇潇洒洒了无牵挂，什么都没跟别人交代，所以直到他们离开三日之后，师无筝才发现辛九的瓶子里竟然装有青竹白雪。

“师叔？”年未岚摸不着头脑，怎么一觉醒来看到的是素音问心？

师无筝：“……”

钟离真是不论谁家的崽都往寒鸦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