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的钟离同样一袭如火的红衣，含着恨质问她迟来的心上人，“陆生雪，你听得开心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些时，陆生雪还是忍不住难过，“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痛也痛过了，恨也恨透了，钟离哈哈起来，“你道什么歉呢，都是我自找的罢了。更何况又不是你做的。”

狠的那个不是眼前人，但或许是因为亲手撕开旧伤疤实在太疼，她还是毫无缘由地生出怨怼。

说是死后就散，对方就真的不曾动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寻欢作乐，都是大梦一场。

偏偏她从最开始怀的就是真情。

别人眼里冷血残酷的鬼女说：“我知道那不是他的身体，可是我只有这具尸体了……”

名是假名，身也非真身，就连情，对方也可以轻易舍去。

她还能抓住什么呢？

面前就仅剩下一条洒满了血与泪的鬼道。

钟离走上去，背影潇洒又决绝。

没人看到她也在哭。

陆生雪轻声劝道：“阿离，可不可以忘了他。”

既然他让你那么难过，那就别再念着他，我们回宿雪谷，我们回天界，长离花合该好好地待在云端，莫要被这乌糟尘世所误。

忘了……说得多容易啊。

钟离惨笑着说：“我忘了他，你又该怎么办？陆生雪，你还能再撑几个千年？”

我寻了千年才找到了他，你虚弱至此，可还等得？

从再见陆生雪起，钟离的神经总是崩得很紧，生怕擅自离谷的仙君哪里出了差错，她已经找不到于燕风，总不能再弄丢了这一个。

因而取下常年佩戴的长离花枝，以其为引，用自身灵力代替宿雪谷来供养陆仙君。

可她连陆生雪到底所求为何都不知道。

钟离既伤心又委屈，无论怎样都两手空空，谁也抓不住，“告诉我，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些事情丢下我。

被这份情绪所感染，陆生雪的声音也跟着低落，他这次没再耍心眼，老老实实地回答：“萧涂。”

如此啊……

“所以他寄身于燕风时，是立道失败才受的重伤。”钟离捂住脸，不知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我竟当他是普通的野鬼，总去灌些济世匡时的道理，说鬼道残忍，执妄皆是错。”

昔日冥尊欲立鬼道，悍烈的天劫劈得三界无人不晓，俨然是将此当做了第二个魔道，自摇篮中便要扼杀。

钟离当年还说这种道反正都立不起来，不如劈没了拉倒。

原来她的小徒弟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萧涂啊。

有一道气运加身者，还会没听腻那些劝诫向善的空话么。

冥尊凭借一己之力于沉沉九幽中开辟一域，为的不过是给天道之下无路可逃的鬼修一个能去之处。

心有苍生者，才怀大执念。

几千年都这么过去了，青云山上不过七载相伴，如何撼动得了经年夙愿。

露水姻缘，真如露水一般清浅，还没挨到太阳出来，就全然不见了。

陆生雪不忍看她悲痛，主动替那个家伙解释：“他就是为此而出现的。阿离，他定然爱你，可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钟离咧开嘴笑，不得不做的事情便是立道吧……萧涂为天下众鬼和道统而存在。

很合情合理，但我就是恨他。

我为他立道，他为道弃我。我把他当夫君，他把我当过客。

如何不恨啊……

陆生雪，我离开宿雪谷时，你也舍得干净利落。

女鬼美艳的脸变得狰狞起来，皮囊下不断有奇怪的凸起浮现，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皮而出。

活身修鬼道，踏入无边血海，浸在阴怨深渊，思绪难得清明。

什么是血狱大封？

此身便是血狱大封。

见她隐有入魔之兆，陆生雪心一狠，道出了尘封已久的真相：“萧涂载鬼道而去，留在宿雪谷中与你相伴的才是残魂。”

在哀怨中痛苦挣扎的钟离微怔。

“前尘往事全都留在残魂里，他孑然一身离开，便是要去挣一个命。”

萧涂没有过往，因为前尘早就与他断绝。

陆生雪说：“你与我不同，高居九天之上，生来便是神灵，经久日长，此间种种于你不过一段短暂情缘。可我若不去拼一拼，这世上还有谁愿意去救那些鬼？”

他们只当度化便是消除执念，从没在意过鬼是不是也想活。

死物想活……听着就是笑话。

“阿离，我放不下你，所以才分魂隔开过往。”

若非遇到了你，陆生雪早就在鬼道上一条路走到黑，又怎会转修枯荣。

我会带着回忆与爱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是为我？

钟离忍着疼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我不是神灵，我只是阿离。”

是在宿雪谷中长大的小姑娘，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小姑娘。

魂魄撕裂之痛，谁不惊惧。更何况陆生雪要用不完整的魂魄去立道，这又谈何容易。

陆生雪眼中满是悲戚，“我不求能够长相厮守，但至少要做你生命里最特别的那个。”

特别到千万年之后你还能想起有个人族名叫陆生雪。

若是萧涂立道成功，届时还能争上一争，若是不成功，便只能求你将这个名字记得久一些，念得久一些。

钟离颤抖着道：“可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陆生雪注视她的头顶许久，最终只说出来一句，“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已经不信了。

很久以前陆生雪也傻乎乎地相信过，傻乎乎地在宿雪谷中等过，最后盼来一个对方身死青冥的结果。

所有神都说他爱的姑娘多情又无情，陆生雪原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到头来才发现姑娘的痴心天地可鉴。

却不是予他的相思。

明霄说，“她死不成，就当是涅了个时间久点儿的盘，花个万把年的也能再塑神身，你不用强求，种子莫弄丢就行，等我回来就把她接走。”

他偏要强求。

就算卑劣也好，至少钟离应该属于陆生雪。

哪怕知道真相之后，姑娘会恼怒，会气愤，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那恨在漫长的生命中也持续不了多久。

神啊，就是这样，山河倒错不在意，万般唯我不经心。